众人吃好了,喝得不算多,声音大起来,不知道在说什么,就是听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黎暗穿好衣服往外走,一出门就是严寒的风砸到面门,男生哈口气,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立在外面的旋转楼梯看,吊兰是枯的,没有她的身影。
林青蕊。
他的心里再一次响起这三个字。
去年生日和狄锐合伙骗他感情,不知道今年会作什么妖……狄锐好像当兵去了,就算逮到他,似乎也不能再做什么。
她真的,不要太会安排。
光头和古欣已经把器材调试好,只是照明差了点,不过很有氛围——下雪了,初雪,细米一样,从发红的天空沙沙往地上撒。
连诗雨站在门口唤道:“下雪了,你们别去了吧,要唱在家里插上麦克风不就好了吗?”
“随便唱唱吧。”
其他人也稀稀拉拉劝道。
黎暗戴上棉线帽,摆摆手,随后跟两人踏入细雪。
连诗雨有种预感。
他这一走,不会回来。
奇怪,明明毕业季是在明年,怎么分离的预感却提前了呢?
远处传来音乐。
乐声飘荡在半空,像是摇晃的风筝。
大家知道表演开始了,你拉我,我拉你,三三两两站起来往桥那边的篮球场去。
黑水河淌得很慢。
男生女生的声音比河水吵闹。
几个附近的小孩觉也不睡,蹲在乱石上好奇张望,别说现场演出的live,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粗黑的电线。
男男女女冷得跺脚。
严超眼尖,招呼人拆来两块破木板在空地燃起篝火,这雪夜才算有点温度。
黎暗唱了十几首,全是原创,有的还是第一次公开表演,很有点演唱会的架势。
大喇叭绑在高高的水泥电线杆上,滋出刺耳的音,男生的声音本就动人,在雪音里,更是染了冰雪的质感,再聋的耳朵也不好意思装聋了。
附近民居陆续传来打开窗户的声音。
人们趴在阳台远远观望。
黑熊卧在篝火旁边,耳朵不时抖动。
最后一首,黎暗有点僵硬,手冻得通红,举着麦克风需要频繁换手,白气喷在网状球筒,散溢开来,气短了,声哑了,唱得却更加动人了。
他唱,可惜她不是真的爱我。
沙哑的呢喃低下去。
几乎没了踪迹。
黎暗的目光在流浪,这里,那里,没有为谁停留。
有个音没发出来,喉咙卡住,涩得难受。
于是,在这个如鲠在喉的音里,他看到她,围着狐狸毛的领子,驼色外套,四孔马丁靴,头发盘成丸子头,丸子里固定的别针有两颗粉色心形水钻,一闪一闪。
林青蕊。
他在心里喊她。
目光却若无其事掠过,安定地落到一面写着【安全生产节约用电】的白墙。
她来看他唱歌了。
在他生日这天。
今天明明不是周日,明明还有两节晚自习。
黎暗很想再唱一首,但是嗓子已经发不出声,他像是上岸之后毒哑嗓子的小美人鱼,只能嗯哼两个简单的词。
真是没用。
光头拍拍他的肩膀,“够了,我们今天结束吧,你还要切蛋糕。”
对了。
还有蛋糕。
午夜最后十分钟,黎暗回到家里拿起刀子,心想,蛋糕还是要给她一块的,林青蕊爱吃甜食,他生日,她来了,没道理不给。
众人倒数:4、3、2、1——
午夜降临。
二十岁的黎暗挑了块奶油最厚巧克力最多的蛋糕递给储芳婷,“林青蕊来了……咳,在外面,你拿给她。”
储芳婷踮脚张望,瞧见了,端起蛋糕往外。
很快,她回来,空着手,说林青蕊收下了。
黎暗问:“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啊。”
储芳婷端起蛋糕埋头吃,过一会儿可怜的记性终于好了点,呀了一声,惊叫道:“对哦,她还给你带了生日礼物,来,给。”
储芳婷摸出个盒子,胖乎乎的手往前伸了伸,黎暗都不敢接,但还是接了。
是一枚戒指。
做旧的西洋剑银戒,内圈刻着一行汉字:剑之所向,所向披靡。
黎暗心念一震,逮住储芳婷,于是小美人鱼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回去了?这么晚,谁送她?”
储芳婷反问:“她还需要人送?”
那可是林青蕊,会飞檐走壁的好吧。
黎暗追出。
这样的夜,虽然没有小偷小摸的混子,但是醉鬼也不少,她一个女孩子,万一有事……
黎暗不敢再想,加快脚步。
深黑的窄巷,几不见光,雪沙沙地落,像是白色的雨,他跑了一段终于追上。
林青蕊转身。
目光沉静。
衣服的褶皱积了不少雪粒,就连头发里都是,她看起来,像是想通了什么。
黎暗递过一把折叠伞。
林青蕊接住,没撑开,她捏着伞的这头,黎暗捏着那头,谁也不松手,谁也没说话,默契地往巷口走。
见到亮了。
是牛肉市场悬在二楼的大灯。
林青蕊说:“生日快乐,黎暗。”
“谢……谢。”他清清嗓子,问她今晚怎么不上晚自习。
林青蕊说北京高校来人,她、她爸还有学校老师一起过去见了见。
“哦。”黎暗的声音变得很干,“那你决定要去哪了?”
还有半年,高校竟然就来抢人,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值得惊讶,唯有她,是理所当然的,全世界都想要林青蕊。
“不确定。”她说。
走到肉场门口,林青蕊松开手,望着黎暗不肯抬起的眼睛说道:“一月份还要去香港,面试两家大学。”
“……这么远?”
“还好吧。”她说姑姑原先是要她申请英国的大学,但外公和舅舅都不同意。
好像再也没话可说,好像也没有理由再伴她同行,黎暗干脆停住脚步,像个听话的垃圾袋,等她走远。
手机铃声响起。
是他的歌,不会熄灭的星。
林青蕊接起,停顿片刻说道:“……嗯,好,我现在在外面,过去找你拿。”
她关掉电话,目光直向黎暗,“那我走了。”
“这么晚,走哪,还不回家?”
“我的包在阿朝那,两个月都没空去拿,他现在在外面吃饭,我顺道过去一趟。”
黎暗的脸完全陷在阴影里,根本看不清。
林青蕊长出口气,隔着细雪看他,她的眼睛有很多话,嘴巴却静悄悄的。
他由着她看。
两个人都淹在细碎的雪音里。
她挥挥手,认真告别,“再见,黎暗。”
黎暗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林青蕊的中指戴着玫瑰金的山茶花戒指,跟送他的西洋剑戒指设计相仿,像是情侣对戒。
像是。
他攥住她的手,抠住戒指。
“送我银的,你自己戴金的?”
“林青蕊你这个小气鬼。”黎暗把茶花戒指脱下来,戴到左手无名指,然后又把她送的西洋剑戒指还回去,套在女孩中指。
她皱眉。
他红着眼,坏笑,“今年不打算搞点新活骗我了?”
“我是来告别的,黎暗。”女孩说完松了口气,眉眼都变得温柔,她摩挲中指戒圈细长的西洋剑,像抚摸一道天劫。
“就这样吧,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