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天束缚桑天子的那股力量,火烧不坏,雷打不开,解了许久都难以解除。
但在修行中,桑天子约么看破那力量的玄虚。结果让他相当惊讶,那竟然是一股佛道之力,但并不纯粹,还纠缠着别的力量。
“是魔道,还是一股恶念?”
不管是哪个答案,结果都指向一条高绝的路:证道。
能够使出这种力量的,除了圣人,也就只有快要证道的人了。
“明知道是定数,还要去改,如此飞蛾扑火,魔怔了?不,肯定不是,他肯定是想一鼓作气,证道混元。如果他能借佛劫证道,这定数说不定还真能改。可问题是,如果他的失败是定数,他又怎么可能证道?”
证道就是这么一条逆天的路。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还要执着地往前走,去证明自己走的路是对的……
桑天子喃喃自语,“将来有一天,我会不会成为另一个他?”
如果道路断绝,他也一定要反抗,接续前方的路。
“但我肯定不会选这个时机。”他摇摇头,心想,“不过,他又有什么选择呢?师父不疼,天道不爱,气运不行,魔道衰落,也就只有拿命来拼。与之相比较,我的情况就好多了,虽然师父不在洪荒,但对我很好。我气运不小,还有很好的法宝,修行到今日,不能说一点波折没有,也算稳稳当当,我将来想必不会那么惨。”
从无天的力量里,分析出一些想法,桑天子对困着他的力量生出敬畏。像是敬畏一座高高的山,在那之后,他发出更烈的火。
山是用来攀登的,法是用来破灭的。
再强的束缚,也有解开的一天。
就如同把六十四股力量,拆分凝聚成八种力量,同样很麻烦。
但慢慢解,也能找出些思路。
六十四卦,本质上是八种力量相互纠缠而成。桑天子把天地火三种力量凝聚,分别占据八卦的乾坤离三个位置。这样一来,和天地火三种力量纠缠的风雷水山泽等五种力量,便可以拆分出来,凝成五股弱小但纯正的力量,填满八卦。
继而,再用此八卦,演化模拟,逆向演化,从理论上便可以拆分所有力量。
但实际行动中,需要对每种力量有很深的感悟,才能走向现实。
就像把理论应用于实践一样,知道那样可以,但需要时间。可是时间过得太快了,一眨眼又过去十四日,转瞬间来到佛劫的第十八天。
只是日月已经无序,这些天日夜有点乱。明明该是黎明,却烈日当空。
天庭也变得很热闹——
地仙界能够飞上天庭的,数量太多。
天上到了第十八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
如今,天庭人满为患。
因桑天子用人,必须用和妖精缔结契约的;桑天子用妖,也必须要和人缔结契约的。于是他们在天庭捉对缔结契约。
有的凑合,有的性命相交。
那真是:别有一番热闹。
至于二十四诸天和地仙界,因为那金字塔传销骗局,为天庭积累了海量财富。
那海量财富带上天庭来。供桑天子招兵买马,组建天兵军团,或者安排众仙大肆炼制楼阁,以安排更多的天兵。日夜不停,时时刻刻都在壮大。
金字塔骗局见效快,另一个骗局到了收网时,能榨取的财富更多。
两者相辅相成,够西方喝一壶。
“虽然还坐在这,跟囚徒一般,但是,已经混过去一多半喽。”
桑天子颇为高兴,感觉大劫不过如此。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这天,他处理了一些杂事,一个熟悉的猴子来到天庭。那猴子看见天庭里妖邪纵横,一片兴隆的模样,冷汗连连。飞上九重天,来到凌霄宝殿,见殿中空空,桑天子孤独地坐在玉帝的位子上,微闭着眼睛,身上燃烧着酷烈的火光,那火光又被一道屏障拦住。
猴子斥道:“桑天子,是你。你为何坐在那个位子上,玉帝何在?”
桑天子从向内的修行中收回一半意识,瞄了一眼,说:“孙悟空,你怎么来到了这里?外面的那些人,没有将你拦住?”
孙悟空说:“外面的妖精比人更多。他们以为我也是妖精,所以就放我进来了。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你的手下虽多,但并不是无懈可击。”
桑天子说:“你是佛门弟子。”
孙悟空说:“不管佛不佛门,你搅乱天庭,我看见了,不可能不管。”
桑天子说:“那要问问,你看到了什么?”
孙悟空说:“不用火眼金睛,我也看见了你,你坐在玉帝的座位上,聚集如此多的修行人和妖精,霸占了天庭,扰乱了三界。”
桑天子说:“你描述的是表象,火眼金睛看到的还是表象。现在我问你,你看到了什么?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你不用告诉我答案,只需要记住你今天看到的,当有一天你看到了截然相反的东西,就像看到瑶池门口,有一朵黑莲镇压着一只玄龟一样,你该相信什么?是你的眼睛,还是你的判断?”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既相信我的眼睛,也相信我的判断。”
“若是,它们出现了冲突呢?”
“看不清,我也相信我的眼睛,相信我的判断。因为当我否定我自己的时候,一定是事情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离死亡就更近了一步。可即使我走到了鬼门关,我依旧相信我的眼睛,相信我的判断。截教仙人,你呢?”
“嗯!”桑天子听到一句很好听的话,说,“我开始欣赏你了。既然你那么相信自己,现在你看到了我,你该怎么做?”
孙悟空抽出金箍棒,说道:“你让三界不宁,便是我的敌人。”
“好,大闹天宫的猴子,如今成了维护纲纪的走狗。”
“你别想着扰乱我。我的过去若看到我的今天,会很欣慰。你呢,修行至今,你坚持的究竟是什么?今日你坐在那里,我对你很失望。”说着,孙悟空举起了棒子,飞身起来,狠狠地砸向桑天子,喊着,“吃俺一棒。”
铛地一声响,那根棒子砸在玄妙的屏障上,被震得后退,屏障岿然不动。
桑天子说:“修炼多年,你还是没什么长进,我还没有动手,你就倒下了。快回去吧,想要跟强者动手,既要知己知彼,还要积蓄足够的力量。”
孙悟空站起来,说:“跟上次一样,我打输了,倒在地上,你却要放我走。”
桑天子说:“对,我要放你走。你的眼睛和我的眼睛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你相信你的眼睛,我也相信我的眼睛,究竟谁是对的呢?也许,你我都是别人的一颗棋子,在他们的眼睛里,又是另一个世界……”
孙悟空问:“你说的他们是谁?”
“天上地下,你自己去看吧。”
孙悟空自知打不过,只有离开,但他又问:“为什么大殿里只有你在?”
桑天子笑说:“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你自己去找答案。”
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没有得到答案,孙悟空并不失落,飞了出去,在众多妖怪中,他飞向瑶池。从桑天子的话里,他听到一个很奇怪的比喻,瑶池的门口,有一朵黑莲镇压着一只玄龟。很巧,他也被一朵黑莲困住过。
瑶池,好多天兵围在外面,不准别人进出,他也进不去。
但这样的天兵,拦不住一个七十二变的猴子。孙悟空变化成蚊子,在人群中飞舞,片刻间,来到玄龟跟前,看那黑莲。
玄龟睁开眼,瞥了蚊子一眼。
因为熟悉变化之术,桑天子对所谓七十二变了然于心。小小的变化骗不过他。
他看出来,是孙悟空来了。于是他晃动了一下身子,强撑着把黑莲托起来,给自己一丝空间,变化成人蛇身的模样。
他微笑地看着孙悟空。
孙悟空很奇怪,玄龟在他面前变化成另一个样子。孰真孰假?
孙悟空在疑惑中动用火眼金睛的能力,人蛇身依旧是人蛇身,身体里缠绕着火的光焰。如果他的眼睛没有错,那么,人蛇身就是玄龟真正的面目。
孙悟空收回火眼金睛,仍疑惑。
心中的诸多疑问,没有答案。
就在这时,人蛇身又变回了玄龟身,依旧被黑莲镇压,缓缓闭上眼,趴在地上。
孙悟空更疑惑,嗡嗡地飞了飞,又动用火眼金睛的能力。
这一次,玄龟身依旧是玄龟身,被一道黑影罩着,玄龟的真灵挣扎着。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错,那么,玄龟身才是玄龟真正的面目。
但不可能两个都是真的!
因为那是截然相反的东西。
孙悟空心中的疑惑更多,他真想回去,再仔细问问。可这时,他又想起桑天子最后一句话,“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你自己去找答案。”他该上哪里去找答案?三界究竟出现了什么变故?他又该相信什么?
他的目光看向西方。
如来或许能给他答案。
但去西方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往下飞,去了地府。他要问一问能够探听三界之事的谛听,三界为何变成这个样子?
地府也乱了,陷入魔罗的统治中,阴山被妖魔占据,地藏王重伤闭关,谛听垂死。
孙悟空还是问,“谛听,地府究竟发生了什么?阎王何在?”
谛听依旧告诉了他,“魔罗无天取代如来,统治三界,三界已经大乱。”见孙悟空还要再问,他有气无力地说,“你去灵山一看便知。”
这时孙悟空才去灵山,见如来。
他见到的只是一片幻境。
在无天的道境里演化出的灵山,和如来统治的灵山一模一样。火眼金睛只是术。在无天的道境面前,术像是笼子里的老虎,没有什么威能。
这种情况下,无天说什么就是什么。
孙悟空要去验证,无天带他去,去过几个地方后,来了天庭的凌霄宝殿。
果然是两个世界。孙悟空被蒙在无天的道境里,看到的场景,跟桑天子看到的完全是两个样子。孙悟空看到天庭歌舞升平,玉帝在宝座上,跟他对话。而桑天子却看到,无天和孙悟空悬在半空,孙悟空提了几个问题,但没有人回答。无天直勾勾地盯着桑天子看,像一只恶鬼,花里胡哨的,冒着黑气……
桑天子感觉气氛不大对劲,问了一句,“佛祖这是在干嘛,耍猴呢?”
耍猴?还是杀鸡儆猴?
只怕最大的目的,还是让孙悟空这只猴为他找到只有孙悟空能找到的如来的转世身。或许还有一个愿望,便是让桑天子安分。
无天毫不介意孙悟空在旁边,哈哈大笑,说:“我没有看错你。你就算两手空空,也能阻碍我的大业。你没有让我失望。”
“这不是很好吗?”桑天子说:“我没让你失望,你放开我,咱们正经聊聊。”
无天说:“你已经站在我的对面,为何不坦诚一点?”
桑天子停顿片刻,说:“佛祖说笑了。我现在明明是坐着的。”
孙悟空那边已经快结束了。
无天也不想再跟桑天子多费口舌,一道法力打出去。之前禁锢桑天子的那道枷锁,忽然紧了许多。好像一万根淬毒过的铁丝,扎进了肉里,桑天子浑身奇痛难忍,奇痒难忍,迷幻失智。他虽未叫痛,已是冷汗连连。
桑天子问:“你是……什么意思?”
无天说:“有本事的人,应该承受更多的痛苦,与更大的责任。”
桑天子问:“什么……责任?”
无天说:“肃清你的仇敌……”
说完,他带着孙悟空离开。
而孙悟空的那双火眼金睛,什么都看不到。
桑天子为孙悟空叹息,也为自己叹息。说真的,他真想引着束缚他的力量,去冲击他的渔鼓,他这力量和渔鼓碰撞,发出震颤三界的奇响。他真想用这奇响,破灭一切幻境,让被蒙在鼓里的人都能清醒……
但他忍住了,因为他知道,那样的一时之快,只会制造问题,而无法解决。
他很痛苦。尤其他看到伤害他的那股力量里,除了痒和痛,还有阴诡的力量,冲击他的心神和意志,让他产生无数六欲中的遐想。
仙女赤裸的飞,飞到眼前,瞬间变得苍老,浑身生蛆;
新婚夫妻郎情妾意,妻子忽然拿刀,捅进丈夫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鬼逃往人间,扮演好人;
好人以最残忍的方式,灭鬼;
饥荒的人,易子而食;
富贵皇家,灭绝了人性。
……
情意不再,贪婪成性,红尘飘零。
无尽的丑恶,往他心里钻。
这迷幻的场景,甚至压过了那奇痒,那奇痛,让他时时刻刻备受折磨。
他这些天费尽力气理顺的力量,在他身体里作乱;他睁开眼睛,前方陷入模糊,他支着耳朵,声音断断续续;幸好有自我尸,还在向他传递天庭的平静。
“好一个无天。”他咬牙切齿地想,“便让你再嘚瑟几天,咱走着瞧!”
他也只剩下无能的狂怒,他现在没有对付无天的办法。
甚至连控制自己,都很费劲。
“主人,主人,主人……”
桑天子听到芭蕉的声音,勉强聚集一点精力,但已无力去听汇报。
他也无力交代漫长的话,勉强地哼出一声,“备战!”而后又闭上眼睛。
芭蕉焦急地问:“敌人是谁?”
桑天子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敌人是谁。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芭蕉,寄希望于外面的那些天兵和妖兵,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有向内求索,去追问意志的极限,去探索功法的缺陷。
他毕竟是有大气运的人,且在此劫中,又有很特殊的地位。
在这一劫中,他和无天一样,在定数给予妖族的气运耗尽之时,无人能敌;在自身的气运耗尽之时,无人能灭。
在这一劫中,他对抗的压力越大,他能得到的越多。
所以无天的力量伤害了他,也打磨着他,提醒着他——那力量冲乱了他凝聚的八卦之力,让他在痛苦中凝望自身的杂芜与混乱,让他看清一个道理:
天道之力和息壤,并不是他修出来的力量,并没有真正属于他,就连那些火,看起来像他的,也不全是他的。在无天的法力的冲击下,天道之力、息壤都高高在上,火焰也不管八卦的死活——倒是被冲散的八卦中间,有一片不灭的力量,循环往复,散而后聚,百折不挠。那才是他真正的力量。
“原来在大道面前,我竟然这么弱小,我一点都不强大。原来,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就如同我的那些变化身,是我的,又都不是我的。”
他这就一个拥有一座豪宅的凡人,宅子里装饰很多华贵的东西。当有一天,歹徒拿着刀子闯进宅子里,一刀把那个凡人宰了。
凡人拥有豪宅,但宅子不是他。
桑天子拥有他身体里的一切,但那一切不全是他的。
真正属于一个人的,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无法磨灭的东西。就像玄龟的不灭真灵一样,连玄龟自己,都无法抹除。
“也好,八卦之力虽弱,但已有根基,我用此根基,在上面种植本源的力量,而后能感悟本源,壮大根基。总有一天,我也可以强大起来。现在,从头来吧,天道之力,息壤,大日金焰,请为我镇压外邪,让我有余力收服山河……”
他身上的火喷涌,把他变成了一个火球。里面,天道之力氤氲着,息壤延展着……在巨大的困境里,在激烈的对抗里,他凝聚所有的精神和意志,领悟着那八种力量的本质。每领悟多一点,他的力量就纯粹一点。
还有上一步,六十四卦时,他也用到没有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如今他知道了,在八卦力量的外围,他又重新凝聚六十四卦的力量。
内外相互交融,相互刺激。
这样的悟道里,他越走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