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翌日,葛天师为秦广王上奏玉帝。
秦广王奏曰:幽冥境界,乃地之阴司。天有神而地有鬼,阴阳轮转;禽有生而兽有死,反复雌雄。生生化化,孕女成男。此自然之数,不能易也。今有花果山水帘洞天产妖猴孙悟空,逞恶行凶,不服拘唤。弄神通,打绝九幽鬼使;恃势力,惊伤十代慈王。大闹森罗,强销名号。致使猴属之类无拘,猕猴之畜多寿,寂灭轮回,各无生死。贫僧具表,冒渎天威。伏乞调遣神兵,收降此妖,整理阴阳,永安地府。谨奏。
玉帝览毕,传旨:“着冥君回归地府,朕即遣将擒拿。”
秦广王领旨顿首,谢过退去。
桑天子在通明殿外等候。
等接了秦广王。才说了几句话,太白金星已出了凌霄宝殿,去花果山招安。此事秦广王已不愿问后续,带着果果,和天兵一起回去。桑天子有意要管,等把秦广王和果果送出了南天门,他便在南天门附近等候。
不多久,太白金星追着猴王来到南天门前,被增长天王拦住。
如何问答,桑天子无意关注,反倒看着那猴王的脸。
那是一张老树皮似的脸,随时都在发怒发狠,龇牙咧嘴,好像有数不清的怒气要发泄。这跟桑天子期望的完全不同。
他所期望的孙悟空,是个顶天立地的侠客,桀骜不驯,英俊潇洒。
如今看到的猴王,却是个阴森恐怖的家伙,好像地狱里的恶灵。
现实是不会错的——他想过这句话,见太白金星来了,先一步去了凌霄宝殿前等候他们,见证玉帝封猴王弼马温的官职。
猴王虽然天资好,但毕竟是个妖仙,在天庭其实不受待见。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妖怪,宁愿在地仙界作威作福,也不来天庭当官。况且,猴王目前的本事有限,玉帝让他从小官开始历练,按规矩,并没什么错误。现在可不是封神前,现在的玉帝,兵强马壮,要神仙有神仙,要天兵有天兵,不在乎一个猴王。
御马监,桑天子先一步去蹲点。木德星官把猴王送到,也不叮嘱,径自离去。
猴王正要进门,桑天子拦在前面,问:“你就是作乱地府的孙悟空?”
猴王笑道:“是俺老孙干的。”
“你不要误会,我并非找你报仇。你作乱地府的罪责,玉帝既然处置了,无论怎样处置的,都算是翻篇了。我只是好奇,你修行短短时日,竟然有作乱地府的本事。出于好奇,我要试试你的本事,你准备好了吗?”
“你这小毛神,俺老孙这官儿还没做上,你就来触霉头。真晦气。”
“准备好了,我就动手了。”
桑天子跟猴王说好,聚云气凝成宝剑一把,猴王笑着取出金箍棒。剑先劈头砍,猴王将金箍棒应手相迎。铿锵,铿锵,杀了起来。
桑天子已斩了自我尸,虽说本体境界只是金仙,但斩尸跟不斩尸可不一样。而孙悟空的境界还弱他一头。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与金刚不坏之身,桑天子的八九玄功里皆有对应法术。那筋斗云的速度,也比不上桑天子的速度。就算孙悟空拿着一件后天功德法宝,桑天子也能拿了他——但这一次,拿了孙悟空并非目的。
更重要的是通过战斗,看破缠绕在孙悟空身上的局!
剑越打越快,逼迫猴王动用底盘。猴王打了许久,已露败相,忽然使神通,将身体放大百倍,抓着巨大的棒子,一力破十慧地打桑天子。区区变化,奈何不了桑天子,桑天子一剑斩出一道凌冽的云气,云气在空中胀大而成型,化成更大的剑。那把大剑被桑天子手中的小剑驾驭,与大百倍的猴王继续斗。
猴王又被压着打,忽然藏起金箍棒,摇身一变,化成一只大鸟,要飞走。
桑天子抛了宝剑,一化为三,加上空中的那把,正好四把。分立在四方,剑气飞舞,将那大鸟围在其中杀。
用的却是最强杀阵:诛仙剑阵。
虽徒有其表,但杀声阵阵。
猴王金刚不坏之身,也被打得东倒西歪,不得已,变成一只乌龟,缩到龟壳里。
桑天子抬手聚起一片云,化成绳索,落到那乌龟身上,捆了起来。
猴王化成苍蝇迅速飞走,以挣脱开绳索。却又被剑气打中,一口气失了,化出了本体。他呲牙怒道:“俺老孙七十二变,法术多着呢。”
一转身,使了个隐身法。
见他又要逃走,桑天子笑道:“万变不离其宗。你总得先逃了这诛仙剑阵,才能躲开我的追击。否则万般变化又有何用?”
剑气落在猴王身上,猴王硬着头皮撑着,不显真形。
最后,那猴王竟举起棒子,硬着头皮打向一把剑,拼尽全力打开一道口子,化成一缕风,藏入云中,就要逃走。
桑天子笑道:“殊不知,云即是吾之法。你入云中,是入我瓮中。”
猴王化成的风云,忽然聚成一团,无尽法力析出,聚成了失却之阵。猴王惊愕地显露真形,取出金箍棒,喊了声,“大。”
金箍棒随之胀大,顶住了失却之阵——噢,要用法宝顶破这阵法,也是一个主意。
桑天子并不眼睁睁看猴王施法,立刻将云气化成细雨似的冰箭,嗖嗖射入那失却之阵。猴王在阵中躲无可躲,只有硬抗。这是,他胸膛的一颗五彩石心隐隐放光,那颗石心不同于别的石头,它的周边萦绕着道痕。桑天子很熟悉那痕迹,因为他悟道时所看到的东西,跟石心边的东西一模一样。
“补天用的五色石,原来已经跟天道融为一体。怪不得,世间的一切力量都毁灭不了他的身躯。”桑天子解开了一些谜团。但还有谜团没解开。得知猴王无法毁灭之后,他立刻将刚才的四把剑化成四颗子弹,嗖嗖嗖嗖打向那颗石心。
咚,失却之阵像气球一样炸开,猴王身上被一团五色微光围绕,又迅速消失。
这时,落宝金钱一颤,收起一缕微光的气机,复原出一点孤光——桑天子用意念一扫,咦,那似乎是一颗菩提子。
看来,很多事都有了答案了。
桑天子也不多留,一挥手,化成云气,声音缥缈,说:“今日教训你一顿,让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后好好做你的弼马温,莫要闯祸……”
如果孙悟空能老实地养马,倒是会变一个命运。但绝对不可能!
看到那颗菩提子,桑天子立刻断定,孙悟空的命运早就被圣人定下了。
果不其然,不久孙悟空嫌弃官小,反下天去,到花果山做那齐天大圣去。
天庭派兵征讨,打了一仗,天兵天将降不住他,遂爱其才,准了齐天大圣的名号,让孙悟空顶了个虚衔,到蟠桃园看蟠桃去了。这猴子,一进了蟠桃园就撒了欢了,跟在花果山似的,将那桃子吃着、扔着,一点不心疼。
桑天子才不会提醒谁,跟孙悟空做过一场后,他回到了地府。
女闪不在,果果却在。他还没问女闪去了哪,果果先问道:“哥,怎样了?”
“看到点眉目。”桑天子挑能说的说道,“那猴王是补天用的五色石所化,传承混沌魔猿血脉,乃先天四猴之一,天资卓绝。但他毕竟生的晚,其法力神通皆不如我。所以说,他能作乱地府必定有别的原因。我在跟他比斗时,在他的石心里捕捉到一缕菩提子的气息,想必是西方圣人在做局。”
果果问:“西方圣人做局,他们在谋划什么?”
桑天子回道:“想必又是佛教大兴。此事必有后续,等着看它。对了阿妈呢……”
还没问完,果果说:“阿妈练了几招锤法,觉得甚是厉害,降妖除魔去了。”
“降妖除魔?”桑天子头痛地左右张望,说,“才练了多久,就降妖除魔,这个地府还真会用人,把所有人都用上!”
果果说:“地府穷苦嘛……”
“哎,我有个问题,很不解。”桑天子忽然问,“天下幽魂共聚于地府,数量日积月累,应该十分浩大。我看那些妖魔并不算很强大,怎么这些年,地府每况愈下,没见到明显变化。这里面的差异,耐人寻味!”
“并不奇怪。”果果叹说,“要是娘娘心中只有地府,地府不会是今天这样子。娘娘心怀天下,大公无私,把那些善良的魂魄,都送去了六道轮回。”
“娘娘果然是娘娘……”
桑天子心生赞叹,和敬佩。
既然女闪去降妖除魔,等待蟠桃盛会的时间里,桑天子决定去守着——
果果引路,通过地府的传送符,他们来到五千万里外的一片荒原。那里有一座燃烧着火焰的冰山,蓝色的火焰之间,有很多冰块融化成湖水,氤氲着雾气,但火焰一旦消退,湖水又会化成冰山。每一个湖里,都有残酷的生机,四方来的大小妖物,在水中互相吞噬,强者生,弱者亡。而这里最强大的种族是可以食火的雪妖。平常的雪妖也惧怕寒冷,在冰山深处待三个月,也会被冻成冰雕,但它们天生能食风御雪,比别的妖兽更适合这里的环境,游离在湖边,聚集成群。
雪妖的数量太多,又是会成群地乱跑,所过之地,魂魄冰冻,一片死寂。
地府必须要控制雪妖的数量,避免它们扰乱地府秩序。
女闪率军对抗的,就是雪妖。
雪妖形如鹿,角如冰晶,看起来颇为美丽。桑天子心想,“若是水火葫芦还在身上,收一些进去,形成一族,想必很不错。”
但现在他两手空空,把雪妖收了,也没处安放。
狭窄的过道,雪妖拥挤地逃亡。
女闪残忍地挥舞八棱亮银锤,只一击,便打倒三只雪妖。被正面击中的那只,浑身崩碎,化成蓝色血泥,被扫过的两只,身子也裂开。
桑天子看得眼睛一眯。
心中有些不忍,但他并未组织。
每个地方都有一套生存规则。
作为一个外人,不能只说雪妖死得惨,而不问它们造成的破坏。
桑天子取出伏羲琴,轻巧地拨弄起来。叮叮数声,睚眦震动,压制桑天子,余威绵延十余里,雪妖尽垂首,有臣服之象。
“哼。”桑天子轻轻念叨,“这倒是意外之喜。这把琴是伏羲大神之物,伏羲本是妖族的羲皇,里面的意志,又源自于睚眦,对这些寻常妖物,自然有压制之力。若放开这股力量,怕是能够定住一方。唉,又有什么意义?”
他收敛伏羲琴的力量,只萦绕在自己身边,但许多雪妖并未退走。
桑天子眯眼看了一会,用力拨了一下琴,一缕生机勃勃的玄光飞出,坠入那道过道里,落在女闪的身上。女闪顿觉温润,周围的寒冷与不小心的擦伤,都像养了十多年似的,一下子全好了。女闪回头看了一眼,才知究竟,招招手,让桑天子下去。
桑天子缓缓飞去,收起琴,说道:“阿妈,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实战。你的锤法打得挺好,可是用力未免生硬了些。”
女闪说:“我用得很顺手。在山上打那些假东西,白费力气不说,感觉还很奇怪。不如把力气用在这里,为大家做一些事情。哎,你刚才做了什么,你把什么东西传在我身上,暖暖的,把我的伤都治好了?还有没有?”
桑天子把琴摆出来,说:“是这件法宝,催动它可以替人疗伤。过段时间天庭办蟠桃大会,给我递了帖子,不好不去。正好离那还有段时间,我也没别处去,便在这待一段时日。”停了停,他又问说,“对了阿妈,我看这些雪妖还挺温顺的,作为坐骑,应该会很不错。但我看你们,都是打杀了事。”
女闪摇头,说:“我也不知为何,待我问一问这里的阴差。”
取出令旗来,挥动一招,三名阴差先后敢来,跪问道:“请大人吩咐。”
女闪便拿桑天子的问题问他们,“这雪妖看起来颇为温顺,为何不收为坐骑?”
阴差说道:“回大人,雪妖之寒气,可冻裂魂魄,就算它们无意为恶,只在地府中游走,便会造成极大破坏。若要驯服雪妖,必须能抵抗雪妖之寒气,带出去的时候,亦要考虑是否会杀伤转世幽魂。故而除非在冰山地狱,否则很少有谁会驯服它。”
原来如此,女闪看向桑天子。
桑天子思索片刻,说:“这么说不是不能驯服,也不是不想驯服,而是用起来很麻烦。也对,控制雪妖的数量,听起来更容易。”
女闪认为,此事或有另一种可能,便问:“铃铛,你可有更好的办法?”
“倒有些法子。”桑天子沉吟道,“要控制雪妖的数量,那新增的雪妖,就一定要有别的去处。驯服既不合此地情况,那就只有通过战斗解决。但亲自去斩杀,既费力又让人不舒服,我看这周边妖兽挺多,不如因它们互相攻伐,互相残杀。世间之妖物大都有天敌,雪妖想必不例外,若能寻找其天敌,培育一二,则可以让它们互相控制。到时候,想让哪一方数量增加,便帮助另一方,略作调节即可。”
女闪听明白了,问鬼差,“你们看,此法可行吗?”
一名鬼差说:“大人所言之策,也是小人心中所想。小的知道有一种妖猫,最喜欢吃雪妖。不过那妖猫是个稀罕物,一旦出现,就会被大人们抓去。就算想到了这法子,苦于没有妖猫在手,也只能干瞪眼。”
女闪说:“这不是竭泽而渔吗?连我都知道,这不可取。这样,你随我去见鬼帝大人,讨一个旨意,以后我们就在这培育妖猫,围猎雪妖。”
“是。”鬼差皆面露喜色。
讨旨意这种事,女闪自己便能做到,而且,对中间的程序,桑天子也并不感兴趣,故而他说:“阿妈,你们去吧,我在这等你们。”
女闪当然不强求,取出罗酆山的牌子,带着一名鬼差传送了出去。
桑天子并不理会其他鬼差和阴兵,也不去帮他们找所谓猫妖,只取琴轻拨,在收敛的琴声里打发着时间。等女闪带着旨意回来,一路杀入险地寻那猫妖,他便始终跟随着她,时不时用伏羲琴拨出几缕生机,治疗女闪和她的伙伴的伤,保证他们诸事顺利。顺便引导女闪,使其在实战中循序渐进地掌握双锤法的招式。
因为有桑天子守着,女闪去哪儿也不怕,尽管往最危险的地方闯。
冰山深处,火焰源头,他们都敢闯,一路上惊险不断,但没有真正的性命之忧。就连一个快被打成飞灰的鬼差,也被桑天子轻松救回。
如此惊险,自然有巨大收获。
猫妖虽然常被捕捉,但一路辛苦,也聚起三十八只。算得上很好的起步。此外,他们找到了一些火精,有了此物,他们可以在这片荒凉的地方,开拓一片湖,建起一个适合猫妖生活的环境。他们还找到一座玄铁。之所以说是一座玄铁,是因为它很大,像一座泰山那么大,在冰山深处,纯度嘛,至少95%。
但这些东西,桑天子都不在意。他只在意女闪的锤法进步。
实战的确是修炼的捷径,尤其中间凶险时,激发女闪的很大潜力。在这个过程里,她一边摸索,一边学习,进步飞快。
十多年后,女闪的锤法可定此一方。就算进入冰山深处,也几乎不会受伤。
桑天子的琴,有时连着两个月无用武之地。他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