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嚣兽退,杨戬便要往前进。

踏上那不知多深的雪中,一人一犬,没有留下一片脚印。

风声寒,如泣如诉,漫山遍野的雪白里,哮天犬轻声讲述着峨眉山一行的前后,劝阻杨戬道,“主人,我看他所说并非无的放矢。玉鼎仙人也劝您,不要贸然行事。与他说的问题在牢不可破的天条,如出一辙……”

“勿要多言,我必救回母亲。”

“唉。”哮天犬叹着,取出狼牙棒,“既如此,我先去冲锋。”

桃山之中,嚣兽最难缠。没了嚣兽,前方还有些天兵天将。

些许天兵天将,在杨戬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连哮天犬都能对付他们。

三下五除二,哮天犬便将那些天兵天将打退,狼狈逃回天庭告状。杨戬披金甲,珠帽锦袖,背着弓矢,取出三尖两刃刀,法力涌现,往最高的山上劈去。

桃山顿时山崩地裂,化雪成河,延伸到一片洞府之中。

一个女子面容姣好,却披头散发,被天条所化的锁链挂在半空中,时时受雷电击打之苦,狼狈之间,让人颇为心痛。杨戬看到她的模样,怒火中烧,抓起三尖两刃刀,便朝着那锁链打去。铿锵一声,却斩不破它。

杨戬不信邪,聚力再打,却听到女子发出哀怨地祈求,“莫要再打,我受不住。”

杨戬跪在女子面前,说:“母亲,这是何物,如何能斩断?”

女子看了一眼杨戬,问:“你是何人,为何叫我母亲?”

杨戬这才报出来历,并言说来此救母之事,再问:“那锁链是何物?”

女子不再哀怨,化出法力,改变狼狈的形貌,温和地说:“吾儿能有此法力,能来救我,我已心满意足。那锁链是天条所化,若无天帝之命,不可能断裂。吾儿莫要在此耽搁,快快离去,待你有开天辟地之力,再来看我。”

杨戬不甘心,说:“娘亲忍耐片刻,孩儿必能击破它。”

说着举起三尖两刃刀,全力劈砍。

铿锵,那声音极其刺耳,那锁链却岿然不动。

而杨戬劈打在锁链上的力量,化为绵绵的惩罚,传到女子的身上,那痛苦极大,使她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也忍不住痛呼。

不过,她是个坚强的女子,虽然痛苦,虽然知道这样不可能,却没有阻拦。

试试吧,试过了,他就知道了。

铿锵,杨戬再次全力劈砍。

瑶姬又惨叫一声——虽然她还能忍耐,但意料之外的景象出现了。

刚才的天兵天将去而复返,带来了一道旨意,回来时见杨戬正在劈砍那锁链,便将旨意往天上一丢,化为一只鸟,浑身流火,仿佛金乌。

“这是冒牌的吧?”桑天子见金乌,现身桃山中,取出水火葫芦,欲将金乌收去。

正此时,金乌振翅嘶鸣,一股天威降下,锁住瑶姬的锁链,化为金乌十只,酷烈的火焰燃烧,竟然要将瑶姬活活烧死。杨戬又惊又急,欲舍身护住瑶姬,却见瑶姬的身体也在天规的侵染下燃烧,片刻就要香消玉殒。

瑶姬也感到死之将至,大呼道:“天帝无情,吾儿快快离去。”

桑天子也看到这场景,说道:“杨戬,你支撑片刻,我试试把这桃山收了。”

不就是一座天狱吗,把它整个收进水火葫芦,到里面,还怕收拾不了一根锁链?到时候若还没办法,就把山拆了……

“多谢道友相助。”杨戬还不认识桑天子呢。

却听到四面传出声响,道:“我来助你。”原来是玉兔和夔龙一等。

法力打在桃山周边,转瞬间将那桃山掀起,桑天子催动水火葫芦,全力收取。将那十八万里的桃山,一股脑收进水火葫芦中去。

杨戬和哮天犬也跟着进去。

一路护持瑶姬,不敢有片刻松懈。

到了水火葫芦里,真金乌碰到天条所化之假金乌,愤而飞,杀到假金乌之中,将其吞进腹中,啼鸣三声,身上绽放出一缕金光。竟有化身天条之意。

金乌若化身天条,便是水火葫芦中的天条,若外出,必然融进天条之中。

但他没有化天条,而是把天条融入自己的身体里,掌控天条为己用。

而后飞回火精之中滋养,演化成一种颇为奇怪的生命。

他还是金乌,又不全是金乌。

此中之变化,桑天子说不清楚。

杨戬并未分辨,他只知道,当那些金乌被真金乌吞去,他母亲便解脱了。不过,她的身上依旧缠绕着一道锁链的虚影,扯也扯不掉。

瑶姬说:“这里是天条不能抵达的地方,若出去,恐为天条所害。”

杨戬说:“母亲,是我害了你。”

瑶姬说:“谈何害我,你是在救我。”

杨戬说:“可恨那玉帝不念亲情,竟要杀害母亲。我出去之后,定不会跟他干休,必定要他释放母亲,改了天条。”

瑶姬说:“万万不可再乱来……”

“你俩别聊了。”桑天子忽然说道,“不是我煞风景,杨戬和哮天犬都是天庭的天神,你们在这里待的久了,会把天条的力量引进来。”

杨戬一惊,说:“既如此,我便离去,娘亲,我想到办法,再来看你。”

瑶姬喊道:“吾儿一路小心。”

也没什么可以交代的,杨戬带着哮天犬,飞了出去,瑶姬远远地看着,那窄小的洞口被塞子塞住,只剩下水火葫芦本身的光,照亮被收进来的桃山。桃山之中,还关着妖物三千,纷纷逃出,却无法作乱天下,只有占据桃山各处,在水火葫芦里定居。瑶姬见状,飞向了金乌,在金乌旁边,自保并修行。

桑天子也没想到,桃山中还有那么多妖物,他心想,“先让他们闹腾去,等他们吃了冰火犀牛的亏,我再出去,以金乌之名收编了他们。”

除了瑶姬,水火葫芦里还有吕岳一等,皆是天神。他们待在水火葫芦里,也会将天条的力量引入其中。他想,“倒也无所谓。反正有金乌在,天条的力量在这里,只会是金乌的养分。”刚才之所以那么说,却是为了把杨戬赶走。不然杨戬天分那么高,还有天眼,待得久了,说不定会看出来什么。

至于瑶姬,就在这待着,也算是一种关押,但是比桃山下舒服太多。

他收起了水火葫芦,飘然而立。

哮天犬在杨戬耳边嘀咕两声,告知桑天子的身份。

杨戬遂再来拜见,“拜见师叔,多谢师叔相助,小侄感激不尽。”

他是玉鼎真人的弟子,从师门关系上,玉鼎真人与桑天子同辈,所以,他虽然比桑天子大了一个封神大劫,却是桑天子的师侄。

不过,这些关系不能细算。

若按此算,杨戬的舅舅是玉帝,算起来就跟桑天子同辈。

可玉帝却是鸿钧的童子,按辈分是桑天子的师叔。

所以,这些关系不用尽数考究,全看他们认哪一路——杨戬不认玉帝,却认他师父玉鼎真人,故而才按玉鼎真人的关系算。

桑天子说:“你不必道谢,我不是来帮你的,只是我看不惯没有人情味的天条。天条是法,一味用法来约束三界,会把三界变成一汪死水。所以我才来救下瑶姬。只要瑶姬还活着,这天地总算还有一点人情味,不至于将人性灭绝。”

杨戬说:“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这恩情我不会忘记。”

桑天子说:“你爱记就记,跟我没关系。对了,你以后若想跟瑶姬交流,就把要说的话录入到笔记本中,存到双塔云城的数据库里。瑶姬要跟你对话,也会把要说的话录入笔记本中,隔一段时间,存到双塔云城的数据库里。你想送什么东西,可以去找无道子,但是切记,不可以送沾染天庭力量的东西。”

杨戬拜道:“多谢师叔指教。”

“就这么点事,我也该回去了!”

桑天子说完,先一步飞走。

杨戬恭敬送道:“恭送师叔。”

如此有礼,反倒像是截教弟子——不过,这对桑天子并非好事,本来桑天子就被人说吃里扒外,这一下,更有人这么说了。

对于别人的看法,桑天子忧心,却又不特别忧心。

已经这样了,忧心也没用。何况,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瑶姬被火烧死。

不管后事,追着嚣兽向西南飞。

盏茶时间,他见到一股法宝的光华越过,在前方停住。他定睛一瞧,是跟玉兔一伙的那几个天庭大神的坐骑,玉兔也在其中。

他停住问:“你们什么意思?”

玉兔被推出来,说:“那个,没什么。刚刚我等路过人族的城池,发现他们正在追杀一伙人,我心地善良,便将被追杀的人都救下,问过才知道,原来那些人都是你的信徒。他们本是水月城的居民,早些年被请去指点建城之法,奉为上宾。没想到开始打仗了,各城城主为争天下,夺权位,废平等之法而选王霸之道。如今你的信徒,在整个地仙界都人人喊打,就连水月城也岌岌可危……”

桑天子闻言,先是生怒,而后想明白了那些人的想法,他无奈一叹,说:“唉,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今日,你的话证明了这句话。不过要想真正的强大,王道、霸道皆不可取,那样的强大只是少数人的强大,终究有限。”

玉兔说:“甭管他们想怎么样,现在他们要杀的,是你的人。”

桑天子想了想,说:“愤怒毫无用处。我知道你有办法传递消息,你便告知那些城主:凡坚持平等之道者,若不用,可护送至峨眉山。”

玉兔说:“争天下之际,他们会听?”

桑天子说:“留一线生机,让人们在血与火中去争取。”

这时,天蓬元帅的坐骑夔龙说:“大人,你若是对的,天庭何以立足?”

桑天子说:“嗯,你竟然能看到这一步,不简单。”

如果人间要平等,那么天庭呢?天庭的所有神仙,难道也要平等?那么玉帝的位置何在?若玉帝的位子不稳,岂不是要天下大乱。而如果天庭不一样,那么平等的说法便不具有普遍性,既然如此,为何要让它存在呢?

夔龙恭敬一拜,“还请大人解惑。”

桑天子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之源在于道。大道岂有高低上下之分?是万物生出,建立起自己的秩序,因此才有高低上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大道流转,阴阳变化。今日之天庭,乃昨日之妖庭,妖庭改头换面而成天庭,天庭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王朝兴灭,一切都瞬息而改,唯有大道不变,唯有大道没有私心。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这遁去的其一,就是我师父所创的截教所要截取的那一线生机。一切生灵都需要一线生机,所谓有教无类,所谓有教无类衍生出的平等二字,就是让所有人,都有机会接触那一线生机。至于天庭,不用我说你们也能想明白,天兵天将得到的够多了,他们都接触过一线生机,无需我来插手。”

夔龙说:“大人此言,依旧将天庭排除在道之外,有巧言令色之嫌。”

桑天子注视夔龙一会儿,他总觉得,这夔龙别有心思。他说:“这世上并非只有一种道,大道有三千。平等是其中的一种可能。平等不光是人与人的平等,也是大道的平等。我将在峨眉山建立秩序,让所有人平等地传道。是对是错,是好是坏,是否适合当前的世界,都拉出来,让大家看看。”

夔龙摇头,“大人所言不实。难道妖道也能传,魔道也能传。”

桑天子说:“魔道嗜杀,损人利己,乃我辈之敌,就算他对,也不可传。妖道若非杀戮,皆可以传。我前段时间不是说了,提倡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妖是自然的一部分。只要能融入人族,找到自己的位置,我就支持。”

玉兔说:“夔龙,先知划了线的,无论做何事不能违规。魔道就是先知所定的规矩之外的旁门左道,故而不能传,别的都可以。”

夔龙说:“我怎么不大信呢?”

玉兔说:“你看看我啊,我不就在传道么?峨眉山的兔子,数目已达万亿……”

夔龙说:“可你们却不让佛教传法……”

玉兔一下跳开,“你是秃驴的说客吗?好你个夔龙……”

夔龙否认道:“并非如此,我只是就事论事,论一论平等的要害?”

“你拉倒吧。”玉兔说,“平等之法让百姓富足,人人可见,这就是最好的辩证,这就是最大的道理。秃驴的佛法能有此功劳?”

夔龙说:“我只是论一论,我跟佛教没关系,你不要妄言。”

“好啦好啦,你们不要吵。”桑天子劝道,“大家讨论讨论,就事论事即可,没必要急赤白脸,伤害感情。至于佛教,只要在规矩之内,随便他们传。只是他们想仗着大兴之势,动辄强迫百姓信佛,动辄抢地盘谋私利,却不可以。”

如果真能平等,让百姓自发选择,百姓一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

那么不管谁赢,百姓都是最大受益者。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最好的学术氛围。别处不让开的花,那便在峨眉山尽情盛放。倒是看看,是满城牡丹真国色,还是连山花海更养心?

玉兔担忧地问:“先知,你确定?佛教有大兴之势,让他们传,真传开了呢?”

桑天子说:“确定。大禹治水的故事早就告诉我们,洪水是堵不住的,大势是挡不了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疏导。将佛教大兴的洪水,传到我们想让它去的地方。大师伯已经为我们立下榜样,在这方面,我们要虚心学习。”

夔龙满意说:“正该如此。”

玉兔则更加不满,怒视着夔龙。

其余几个则表示,愿意将桑天子的话传往交好的地方,使地仙界有识之士,不至于落入绝境。而他们自己,也要去峨眉山寻一片地方。

见大家如此,夔龙更进一步,说:“愿效仿玉兔,为峨眉山护山神兽。”

桑天子哪里会回绝,就算夔龙是佛门的,照收——

不过据他所知,夔龙应该是玉帝赐给天蓬元帅的坐骑,天蓬元帅被打入凡间,夔龙并未跟随,也没听说夔龙被西方收去。他想,这既有可能是玉帝或王母的主意。也不知道因何而生,但似乎不是一件坏事。

桑天子说:“好,欢迎之至。”

桃山一行,意外地来,意外地回去。唯一确定的是那些嚣兽——

它们一被邀请,便去了峨眉山,一路平安,数量不禁没减少,还因为团结周边嚣兽,增加了许多。在峨眉山依规矩寻人结伴,自成一队。

那些嚣兽,在峨眉山及周边万里,安分定居。

潜移默化,他们所在的地方,渐渐被划归为峨眉山的地盘。

桑天子回来,选一金仙后期嚣兽为护山神兽。算上夔龙,九个护山神兽已有七个。另外两个,他希望也可以带来两支卫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