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赢的讨论里充满着无聊的猜想。
早晨的先知城,没有祭祀,却比祭祀还热闹。所有人都从外面返回,所有人从家里出来,街上拥挤的像风景区,摩肩接踵。旅店和饭馆早已爆满,最难吃的饭店,也接到爆满的客流,只恨不能长八只手,能把所有客人都照顾到。
比试的场地在擂台,周边围满大人物,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有。
羡天巫帅先到,因不满擂台四周的围栏,三拳两脚全都踢飞。又因想到桑天子擅长术法,若不设界限,恐抓不住对方,故另画一圈。
那圈把看客的座椅都包含在内。
在羡天巫帅面前,大人物也是小人物,纷纷后退。
桑天子一盏茶之后离开家门,后面跟着长长的支持者们组成的尾巴。女闪在左,廓天巫帅在右,女闪后面跟着果果和柳飞烟,廓天巫帅后面跟着羿晨和巫王。这一幕很和谐,连桑天子身上的那件毛衣,都有一种特殊的韵味——那是女闪亲手织的,今年织了两件,果果不管怎么说都不穿,却把他套住了。
还不错,挺暖和。下一步他打算谋划北方,把大家的衣着品味改改。
舒缓的冷风,吹在众人的衣服上。
“先知到了,先知到了……”
氛围组大喊,欢呼声传向远方。目光望过来,血液燃烧起来。
“这么热闹啊。”桑天子淡淡地说,在热闹里,他的元婴替换他的位置,代替他踏出下一步。这是他要出战的身体——这是巫的身体。既然不得不战,他想,用这身体和这片世界最强的巫较量,以验证他的实力究竟在哪个层次。
女闪说:“大家都要来看你。”
“看我不如看风看月,如果他们有心情的话。”
桑天子说着,一挥手,让幻境布满全城。幻境里,整个先知城被一座琉璃楼阁所包裹,所有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可以继续站着,或者坐着,可以跟周围的人交流。远处,那个供比武的圈,一下子沉进众人的视线里,是那么雄伟博大。见此场景,人们无不欢呼,高声喊道,“先知,先知,先知,先知,先知……”
这可不是桑天子的目的,他在幻境里一点,一团迷雾化开,羡天巫帅出现。
其人也,形如天神,强壮的肉体呈古铜色,稍稍一动,空间都要震颤,那里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并且极其匀称。他有一种不可战胜的英雄气概,好像永远不会倒下。
他就是巫族的神,他自以为是强毅的大巫转世,并真心认为这不是谦虚。
从他出生至今,已经三千六百一十四年,他从刚学会走路时起,就开始了争斗,与人争,与兽斗,猎狮搏虎,鲜有败绩。
当同龄人都渐渐老去,更没人能撼动他的位子了。
他是巫族的神,巫族是他的儿郎,他一直这么认为的。
而今有人挑战他的地位,一个先知,一个血脉不纯的巫人,竟然让地府都认可,让其坐中天巫帅,在他之上。他不能容忍。以前因为其它巫帅拜服他,他还是实质上的王,他才忍了。今天世事大变,又如何能忍?
这模样幻化出来,并像巨人一样高高耸立,在人们心中矗立起丰碑似的。
那是羡天巫帅——人们高喊,“羡天,羡天,羡天,羡天……”
羡天巫帅观看那雄伟幻象,心中疑惑且欢喜,听大家高喊,开心增加。而这一切表情,也都通过幻象表现出来。他注意到那变化来自自己,于是庄重起来。本就是雄伟的丰碑,再加上庄重,有一种来自历史的肃穆感,让人忍不住朝拜。
桑天子在前方的喧哗中,缓缓走到擂台前。女闪一等停下,他独自走向羡天巫帅。
羡天巫帅看他是那么瘦弱的一个孩子,笑说:“你就是先知?听说你血不纯,体无力,不饮酒,不近色。今日一见,你这术法还是有两下子的。”
那声音在庞大的幻境中增幅,传遍先知城。
他身后站着从天巫帅和沉天巫帅,他们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此情景都闭了嘴。
桑天子身躯放大,矮一头地站在羡天巫帅的幻境前。
他平静地说:“我知道你是英雄,但你适合战斗,不适合为天下人谋福。若你能够做好你该做的事,就不会有今日一战。”
同样,声音也传遍先知城。
羡天巫帅笑说:“巫族是强者的天下。你知我厉害,还不投降?”
桑天子淡然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我知你,你可知我否?”
羡天巫帅知战,闻言一惊,不知如何辩驳,只说:“你果然聪慧。”
桑天子见对方不辩,便不多说,朝圈里一指,“请。”
羡天巫帅也说了声,“请。”
两人一起走进圈中,拱手一礼,各退三十米,在中间站定。
“先知,先知,先知,先知,先知……”
“羡天,羡天,羡天,羡天,羡天……”
两股声音在先知城里轰隆响。无法区分谁在喊,也无法计量谁的名号更响。
羡天巫帅喊道:“让你先出手。”
桑天子不谦虚地说:“多谢。”
见羡天巫帅没有取出兵器,于是桑天子也不取兵器,闲庭信步地走过去。他始终观察着羡天巫帅的每一丝变化。走到面前,羡天巫帅一拳打出,他忽然一闪,让了过去,而后才回了一拳——羡天巫帅从小战斗到大,什么生死没经历过,加上他又是巫族,最能战斗的种族,一击未中时已经开始防备了,左掌硬生生接住桑天子一拳。不过接这一下并不轻松,羡天巫帅感觉到一股距离,隔着手掌打在他胸口,他退了一步。一脚踏在地上。那是为了战斗而布置的擂台,地上全是石头,却被他踏碎,碎石崩到远处——这一幕幕也被幻境重现,被所有人看到,换来一阵唏嘘。
从刚才的这一下碰撞,桑天子已经看到了对方的实力,不如他的元婴。
他的元婴汇聚的可不只是巫血,还有各种厉害的血。其中玄龟、血神子、双头蛟、血翅黑蚊、雷雕兽,都不是简单的东西,何况还有那来自月桂的一滴神秘至极的血,曾在短短时间里,将他元婴的八九玄功提升到第六转。这些东西汇聚在一个身体里,再加上紫金珊瑚,精金精钢风铜,各种储物珠,法宝,早已超过凡间的境界。
羡天巫帅能接他一拳,已不容易。
而这么一吓碰撞,让羡天巫帅震惊。
羡天巫帅自以为力量无穷,功法卓绝,今日见了桑天子,才知道小巫见大巫了。
刚才那一下,那股庞大的、不可反抗的力量,让他惊悚。
他不禁怀疑,眼前这人从哪修来的这身本事?
不解的人不止他一个,那些从前只是听说,而从未亲眼见过桑天子强大实力的人,也都不解,也都震惊。算起来,桑天子也不过三十来岁,怎么就能如此强大?他的同龄人们,最厉害的不过化神期,譬如果果,是其中翘楚,但还有迹可循。他如此强大,又有何根源?世人皆道桑天子是大巫后羿转世,越来越多人愿意这么信。又有人说他是天神转世,跟天庭的玉帝有些关系,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
“先知,先知,先知……”观众的喊声里,先知的声音盖过“羡天”。
羡天巫帅不服气,拉开架势,撕裂雄狮一般冲向桑天子。
桑天子支挡数下,试图反攻时,却发现羡天巫帅的招式如此高明,他接连试了十几招擒拿法,竟然没有占一点便宜。于是想到羡天巫帅经历——就算是一块朽木,战斗那么多年,跟野兽为伍那么多年,也该有所成就,何况眼前这人是好战的巫族中最强的一个,怎么可能是普通角色?羡天巫帅的战法,就是生死中领悟出来的最佳招式。那大开大合的撕扯,那横摆的肘,上勾的拳,每一道痕迹都有道韵。
“好。”桑天子忍不住赞叹。
两人越打越快,幻境同步,也越来越快。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却不敢眨眼。
数百招手,两人对了一圈,都后退数百米,又飞速冲撞在一起。
他们打得更快了,以至于女闪和果果都看不清了。
女闪问:“他们俩谁占上风了?”
果果不知,却答:“当然是我哥。”
柳飞烟不知她没看清,疑惑她怎么判断的,问:“你怎么知道?”
女闪也想问,盯着空中等待答案。
果果说:“很简单啊。我哥维持这么大一片幻境,丝毫不乱,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尽全力。既然没有尽全力,当时占了上风。”她进一步猜测道,“我想他之所以不赢那么快,大概是不想分裂巫族,为了今日之后,巫族能拧成一股绳,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所以他才和羡天巫帅打得难分难解,看,那天都破了。”
虚空被打破。在凌乱虚空里,他们的身体接续命运。这命运即是战斗。
眨眼已是数千招,在招式上,桑天子借着更强大的身体,与羡天巫帅旗鼓相当。
再次在破碎的空间中,桑天子一拳打在羡天巫帅脚心,双双后退。
羡天巫帅站定后,取铠甲穿上,取一柄大斧,说:“你的兵器呢?拿出来。”
取兵器?桑天子还想再试试拳脚呢。跟羡天巫帅比拳脚,对他来说真是一种绝佳的磨炼,是一种提升。若用兵器,那差得就太大了,没有可比性。不然用金刚镯比?哪里还用得着他出手,一镯下去,十个羡天巫帅也要去见阎王。就算摩昂站在面前,也没必要那么浪费。金刚镯用不得,水火葫芦当然也用不得,三棱锏呢?那一锏下去,有分海之力,动静也忒大了。雷灵珠,水月图,也有点欺负人,雷魄镯,暂时还见不得光呢。那就用麒麟双剑?这几乎是他标志性的法宝。但这个标志,似乎跟巫族没关系,他仔细一想,对了,不如用那根木杖——代表他身份的木杖。
他取出了木杖,半空中画了个圈,空间便龟裂了一片。
羡天巫帅可不服气,说:“什么术法,在强大的巫族面前,都是假的。”
桑天子笑说:“刚才就跟你说了,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我知道你,你却一直不知道我,你说这是术法,那你就试试它的威力。”
羡天巫帅被教训了,更不服气,“赢了我,再说威力二字。”
这一次,他不让桑天子了。他举起斧头,高高的举起,而后先一步冲锋。
桑天子法力输入木杖,剑气一样打出去,看起来像长矛一样。
羡天巫帅挥动巨斧,咔嚓,把长毛劈碎,“就这个程度吗?”
桑天子心想,刚才只是尝试罢了,又一划木杖,法力化为一股雷电,破碎着空间,咔嚓一声打在羡天巫帅斧头上。雷电之速,可比羡天巫帅的速度快多了,他被打了个正着,双手一震,却仍旧握紧,电传遍全身,一阵麻木。
桑天子说:“要不要多来一些?”
羡天巫帅朝桑天子劈去,吼道:“去死。”
桑天子连点三下,点三道长矛,分别飞向羡天巫帅的上中下三处要害。
羡天巫帅连挥三次,要击碎它们。前两下破了两根矛,第三下的时候,桑天子忽然打出一道法力,在前方用周天星斗大阵的法门,布置了一处扭转的力量。使得羡天巫帅的斧子转向,劈向空中去。羡天巫帅不愧是生死间磨砺出来的强者,危急之时,他转动斧子,用斧身击碎了矛,又用力扯住斧子。桑天子再动,化出一种相反的扭转之力。羡天巫帅手中的斧子不听话地向下,快要砸到地上时,又被他奋力扯住。桑天子再转,顺带打出庞大法力汇聚的雷霆。只见羡天巫帅向上挥斧时,手上忽然挨了一下,麻木时不由自主地松了手,斧子高高地飞向天空。
“哇。”周围一片惊叹的呼声。
羡天巫帅急切,跳起来欲抓那斧子。
却见桑天子施法,使那斧子在天空转动起来。砰的一声,竟把羡天巫帅砸落。
羡天巫帅稳稳地落在地上,抬头看时,斧子越转越快,并向他砸过去。
羡天巫帅伸出手去接。
桑天子又施法打出一道雷霆。
羡天巫帅麻木中招,又被轰然砸中。奋力支撑时,桑天子再度施法,破坏他的平稳,使其歪倒在地,就像被斧子砸倒一般。
羡天巫帅想把斧子抓稳,就在这时,他的身体一转,被一股力量带飞。
桑天子又施法,像控制斧子一样,将法力作用在羡天巫帅身上。
羡天巫帅用力打出一拳,破碎空间,即接触桑天子的法术——桑天子一点不急,立刻在羡天巫帅背后施法,顺势带动,咔嚓咔嚓,羡天巫帅身上的铠甲乱飞。
羡天巫帅从前可没遇到过这事,抓住斧子,连连挥舞,欲斩破一切法术。
但他能破碎的有限。桑天子朝他痛处连连施法,像太极一般,在他近处扭曲空间,制造力的变化。扭转乾坤,拨动天地……
作为见证者,羡天巫帅无还手之力,旁观者只剩惊叹。
就连从天巫帅也问:“怎么回事?”
沉天巫帅回答道:“定是那木杖,小先知发现了木杖的秘密。”
从天巫帅于是问:“木杖有何秘密?”
沉天巫帅无法回答,只能仰望。
羡天巫帅和斧子一起转了起来,就算震破空间,空间恢复时,他还是转,他在空中虚浮无力,他已经被桑天子控制住了。
桑天子自己也为制造出这个结果感到惊讶。他想,该结束了。
他用木杖画个圈,空间一皱,缩地成寸似的,把羡天巫帅送到了圈外。
这是一场比赛,比赛有规则。
羡天巫帅晕头转向地扶起斧子站起来,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输了,还要再战。
就在这时,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如云如雾地朝桑天子飘去。
桑天子面色一喜,那竟是功德之力——这里怎会有功德之力生出?
如此多,如此庞大,整个世界都被包裹住了。
今日功德人尽望,整个世界一片震动。
桑天子瞥了一眼羡天巫帅,心想,莫非因打他而生?这猜测无缘无故,似乎不大可能。于是他细细体察那功德之力。才发现那不是给他的,是给那木杖的。思索缘由,他生出一种明悟,目光扫遍先知城。从众人的目光里,他又验证了那明悟!
他举起手中的木杖,轻吐一声只有他自己听到的话,“这是法杖。”
就在这时,看不透的天空里,无量功德涌出。作为始作俑者,桑天子吓了一跳。但随即明悟,原来这竟是天地间第一柄法杖。
竟然会有这么多功德?第一辆摩托车,第一辆汽车,可没这么豪气。
呃,或许,摩托车不是新东西……
他想到船,想到别人也有船,船和摩托区别就在发动机——而发动机,不过是驱动的东西,这玩意在别的船上也有。原理不同,但不能说没有。
可是用木杖做法杖,这还是首次。
肯定是首次,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多功德。
就在胡思乱想时,功德灌入木杖,这时坏事出现了——
那木杖只是“普通”木头,并不算稀奇,功德里的力量那么大,它根本无法承受。它正在颤抖,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破碎。
这是木杖的机缘,也是一场劫。
又有明悟,桑天子苦思解决之法,首先想到水月图中的木头。
将月桂化进去?不妥,那月桂是活物,其根本在太阴星上,用它,小心这些功德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用死了的浮光木倒是可以。
于是心念一动,他取浮光木化入木杖。
周边庞大的灵气聚集,浮光木上散发着皎洁而神圣的光,和功德相得益彰。
但是它化的太慢了,木气支撑不了强大的力量。不等它化入,木杖还是要爆开。
再化入别的?不妥,一块浮光木就已经够多,是木杖受不住。
可若没有其它东西,木杖必毁。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如梦幻泡影?他不愿这样——
就在这时,他手上一颤。他注意到自己的手,忽然意动:若用他自己的血,或许能行。他的血得了力量,不会撑爆,而是会滋生更多血。
死马当成活马医。他立刻执行。
一滴血被逼出,深入木杖之中。
忽然,它像一个入口似的,吞噬功德之力以壮大。
血滋生出血,更多血吸取更多功德之力。
只片刻,木杖里渗透鲜红的血,妖艳的血,力量庞大的血,它胀到木杖外面去,胀到浮光木上去,胀到桑天子身体里去。桑天子感觉到,他和木杖连接在一起——这是他元婴的身体,本就是拼成的,如今又多了一部分。
有了浮光木,有了血,又有了桑天子这个后盾,接收无量功德也不是难事。
众人看到,无量功德汹涌地落下,众人看着,桑天子庞大的幻境,高高举起一根生长着的木杖,那是神迹,是神在赐福。
无数人跪拜,就连女闪也虔诚跪拜。
女闪不是跪桑天子,是跪拜神。
羡天巫帅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语。终于,他落寞地低下头,拄着斧子跪下。
就算在这片世界没有敌手,他也是巫族儿郎,有种东西刻在骨子里。
并且他输了比武,他没脸不认。
见他跪下,沉天巫帅也拉着从天巫帅下跪。
但不是所有人都在拜,人族没有。人族不信仰巫族的神,就算看到神迹,他们也只用强大的人来想象,他们跪拜祖先,不跪神迹——
但没有他们,亦不改这庞大声势。
今天没有祭祀,这就是最大的祭祀。
良久,所有功德被收起。桑天子感觉到力量暴增,连元婴修的八九玄功都进步了一大截,但没有突破。木杖吸收了浮光木,化成一根跟他一样高的木杖。它通体通红,周边萦绕着皎洁的光色,它是功德法宝,和金刚镯一样。
但这跟木杖比金刚镯弱多了。
桑天子用它在空中一划,空间破碎了一条线。
这木杖也不弱,比三棱锏强多了。
在金刚镯的后天功德至宝下,与三棱锏的后天极品法宝之上,没有别的划分,但此法宝确乎是在两者之间,是另一层状态。
他念叨道:“这可是难得之物。就叫它后天功德法宝。”
这木杖和他是一体。他身形一闪,把真身换出来,木杖也带了进去。
木杖被元婴握住,犹如握住一颗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