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桑天子踏出安玲国的城池,阴谋的阴云便蒙住了安玲国内外。
先说那安玲国,国君长寿,久久霸占着大位不放,他的儿子都等老了。早有人劝他退位,但他恋恋不舍,又放任他的子孙争斗。结果就是,那庞大的家族,在小小的皇城里争斗。有的争名,有的夺利,剑指大位。
刘溪是年轻的皇妃,生了一女一子,都有修行天赋。
孩子的争气让她生出异样心思。
她在潜在的对手面前低调、温顺,在最信任的朋友面前才表露心思,团结了一群志同道合者,以及最有希望继位者的仇人。
她作为幕后的一只大手推动政变。
桑天子离开后第七天,二皇子的死士“自作主张”,带三百人,刺杀从灵海城督战归来的大皇子。正要得手,大皇子被蒙面人救走。二皇子闻讯时,事情已经没法收拾,于是宣称刺杀成功,匆忙带兵攻进皇宫。皇宫内外都有他的人,没怎么抵抗,便让他占据中宫,等大皇子适时出现,被他一刀砍了。
二皇子杀兄政变,诸皇子与大臣皆心惶惶,十分不满。
二皇子逼其父让位时,整个皇室仓皇出逃。逃亡时,皇城死伤一片,逃走的不久又纷纷回来,起兵反抗。安玲国一片大乱。
正此时,刘皇妃力挽狂澜。
她先于万军中活捉二皇子,再取得皇室中的合体期强者支持,取得国师支持,取得几位重臣的支持,甚至取得皇室支持,终于说服国君让位于贤——贤的标准是刘皇妃定的:不逃亡,未起兵,有贤名——纵观皇室,她的儿子最合适!
桑天子听到信时,已是两个月后。
当时已是夏季,他划着小船走水路,从渔夫口中听闻安玲国政变。
却只当谈笑说说,并不在意。
路过海边的红树林,听海水涌进丛林的声音。此等悠闲,对他来说反而更重要。所以他也没有察觉,危险正在有目的地接近——
水中法宝的遮蔽下,五个蒙面人藏着,领路的便是一边道人。
余下四人,一个是王柏,一个是碧水仙子。此二人桑天子曾经碰到过,在黑雾平原,碧水仙子把姘头杀了,傍上了这王柏。他们皆有炼虚期境界,手段挺多。另外两人,一个是海中相柳得道,化形成人;另一个自称是巫师!
一边道人为雪耻而来,怕一人不是对手,纠结了这支队伍。
碧水仙子曾是一边道人觊觎之女子,可惜她换了几个姘头,都没轮到他。后来他突破合体境界,与她同床几回,好聚好散。这次欲行大事,他知道碧水仙子在附近,便用“吃先知肉能长生”的传说吸引她。
碧水仙子来了,王柏当然跟着。
至于那相柳,曾经是共工部落的一员,九首人面,蛇身而青。巫妖大战之后,巫族衰落,相柳自立。三皇五帝时有大禹治水,相柳一族翻江倒海地闹腾,被大禹斩杀不少,如今散居江河湖海中,不成气候。这一族极其凶恶,无法无天,贪婪淫邪,自从听说长生不老的传言,他吃了不少和尚,就差先知了。
至于巫师,一直被一件黑袍包裹,擅长用血法,很是阴毒。他近年显名,曾与相柳恶战,也曾与一边道人恶战,不胜不败。
如今也想跟着讨一口肉吃。
王柏骂道:“那小子果然机灵。陆上不走,到这里划船,让我等好找。”
碧水仙子说:“可不,要不是我等合力,竟找不到他。”
一边道人提醒道:“两位小声些,这法宝虽能隐形,声音太大却会被听到。那小先知渡的雷劫,各位即使没亲眼看见,想必听说了,绝不好惹。我等就算稳操胜券,也得小心行事。阴沟里翻船的事,太多了。”
王柏说:“我俩加起来没你说得多。”
“战是为不战,说是为不说……”
“你们都小声点。”相柳说,“等分食此子,再讨论不迟。”
一边道人深以为然,王柏却觉得是一边的错,也安静了。
黑袍下的巫师始终没有说话。
眼瞅着桑天子接近,他握紧手中的木杖,相柳握紧凶刀,余者拔剑屏息。
桑天子欣赏着无边好景,听着曲儿经过。
那夏季的红树林,绿意盎然,长在深水中,有的刚湿了树根,有的湿了半截。
他因划船,走在较深的地方,海水涌来,翻涌着浪的声音。
那曲儿是嫦娥所弹,又换了新曲,名为《渔歌》。
“烟消日出不见人,唉乃一声山水绿。”故而此曲又叫《山水绿》。缘绿绮以写渔情,抚焦桐而舒雅况。沽美酒,醉卧芦花,视名利若敝屣……
正美着,五人一起发力,从深水出疾行,又从水下破船而出。
“轰隆”一声,那小船如豆腐一般爆开。桑天子下意识躲开。可是他的不提防,碰到有心人,哪是那么好躲的。
噌,砰砰,哗啦……接连数声响,桑天子被打出好些伤。
肚子被捅一剑,腿上挨了一刀,手臂和脸上也分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不过认真算起来,不能算重伤。
这都是八九玄功突破的功劳。
那杨戬修了八九玄功,有坚不可摧的金刚不坏身,无可匹敌的绝顶防御力,桑天子已经修到第七层,玄功的威能已经显现。虽然他的实力还不匹配,没有刀枪不入那么强,但六九雷劫灭不了他,寻常攻击也伤不得他。
那几人暗中偷袭,要致他于死地,若是渡劫前,至少重伤。
而今只是皮肉之伤,天差地别。
被刺杀了,桑天子很容易便做出判断。他看见五道黑影子,却不知究竟有几人,也不知对方什么布置。一扫海水,他飘然向上,向透明的空中撤离。
如果还有后手,在水里的可能性更大。但向天上也有坏处,那里无法隐藏。
情急之下,只有做个更有利的抉择。
王柏见状疾呼:“他受伤了,大家一起上,杀了他。”
于是几人一起包围过来。
速度持平,如同在布置阵法。
五人皆掩藏身形,但没改换声音。
桑天子从声音认出王柏,从而认出了碧水仙子,喝问:“尔等与我可有仇怨?为何处心积虑,在这荒凉之地等我?”
一边道人说:“看你不顺眼可行?”
桑天子从声音的韵律和形态的动静之中,判断出一边道人的身份,真真假假地冷哼道:“一边道人,我竟不知道你跟碧水仙子也有一腿。我听说她换夫如换衣,跟她有一腿还能活到今天,你的本事确实不小。”
“你不要无中生有,血口喷人。”他壮硕的身躯一场抖动。
“呵呵,你真逗。你一个有头有脸的死胖子,出来做这等拦道偷袭的混蛋事,还有脸说血口喷人。你还要脸吗?”
“你混账,竟然敢折辱于我?”
“我只是说几句实话,可是很巧,其中不堪处,都能与你对号入座。”
“桑天子,你做的事有好多少?”一边道人怒火冲天道,“你入安玲国,不管那良平狗贼如何,安玲国皇室上下对你十分尊敬。可你做了什么?你施展毒计实施政变恶举,使那皇室自相残杀,你又好到哪儿去?”
“你说什么呢,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与你无关?”一边道人撕开脸上的幻境和黑布说,“你没来之前,安玲国一片平静,你来之后就全变了,你说与你无关,敢做不敢当吗?”
王柏和碧水仙子绕道追来。
两人都听到桑天子刚才所说,都在盛怒中。
王柏说:“跟他说什么废话,杀了他,食其肉,寝其皮,他自无话可说。”
因为盛怒,他追得有点紧。
而他的实力很明显差了一点。
桑天子言谈和奔逃时看清情况,已经逃开很远,水下并无异常。可以判断,此次袭击他的就面前这几个。而他的伤也无大碍,伤口已经以可见的速度愈合。兵法曰:能而示其不能。他布置幻境,把伤口弄得严重些。
王柏果然中计,追到跟前。
桑天子趁其发怒语之时,全力奔击,黑风剑于脖颈间划过,又奔碧水仙子而去。
碧水仙子震怒转惊恐,手忙脚乱,正要赴死,一边道人及时赶到,长剑拦阻,挡开那致命一击,把碧水仙子救下。真可惜!
未能二次得手,桑天子立即后退。
幻境中,伤口绽开得更大,吸引着一边道人进攻。
然而阴谋要得逞第二次,比第一次困难万倍,一边道人让碧水仙子退下,招呼相柳和巫师包围桑天子,欲合力进攻。而那碧水仙子也苟得很,见桑天子仍有战力,迅速后退,去帮王柏收尸,随后又远远跟着桑天子。
相柳说:“时间利于我等,且布下三才阵,消磨他的血气。”
三人也够胆小,围堵桑天子,以防止他逃跑为第一要务。故而只围守,少攻击,只能桑天子反击时,才一起且退且战。
桑天子不禁很难受,骂道:“三打一还畏畏缩缩,脸都不要了。”
相柳说:“正要拿你面皮做靴子。”
桑天子布置的幻境里,他的伤越来越重。他一寻思,重伤垂死之际,就不信这三人能忍得住不攻击,到时候必定还能坑它一把。于是他养伤速退,并盯紧那诡谲的相柳,若是方便,一会动手便干这傻大个!
战斗与打仗相似,示弱、出其不意、知彼知己,都有利于战胜。
桑天子知道一击后,必然被看破伤情,于是他决定利益最大化。他取出残影镜,使之化出残影立于原地,运转幻眼,化出两道幻影,和他自己一起分别攻向三人。口中喊的是“看我分身术”,真身攻向相柳。
两道幻影先至,在与一边道人和巫师的碰撞中化成泡沫。
相柳眼睛一扫,嘀咕道,“假的?”
桑天子黑风剑扫过,斩下相柳的头颅。他“嘿嘿”一笑,眉心一闪,将相柳的头颅和身体一起收起来。收进水火葫芦之后,他才发现相柳未死。
相柳有九个脑袋,砍头要砍九次。杀他最好的方法是刺心脏。他的心脏只有一颗。此时他只是被收进水火葫芦中,又长出一个头,在大震撼大恐惧之中,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刀,伸出尾巴,在虚空中挥打。
桑天子扫见相柳闹腾,眼睛骨碌碌一转,想到一计。他布置幻境,使周围遍布血色,迷蒙一片,而后表演似的大叫,“你,你怎么没死?”
一边道长抚掌大笑,“哈哈,他中计了,相柳有九首,必能要他性命。”
巫师阴沉地低吼,“莫要大意。”
说着,他执杖飞向桑天子,要尽快将其灭杀,盖棺定论。
成了,桑天子一喜,眉心闪烁着玄光,定住了巫师,要把它收进去。
巫师大惊,而后急切地要挣脱,终于一改往日惜字如金,喝道:“一边道长,此子之眼法好邪门,请助我一臂之力。”
一边道人急道:“稍等片刻。”
他往前飞了几步,见巫师震动虚空,破除幻境。
巫师身上的衣袍被撕扯开,露出奇怪而大的身体,同时也暴露了他的本体,竟然是一棵树精,看那树种,是一棵铁力木。普通铁力木只有二三十米高,他这一棵,顶天立地,树冠呈锥形,上有白花绿叶,遮天蔽日。
而这棵大树竟被桑天子所困,逃脱不掉。
一边道人停下脚步,看着桑天子即将康复的伤处,疑道:“相柳何在?”
树精一颤,急道:“速来助我。”
一边道人有感于有去无回,转身就走,半路带上那碧水仙子。
桑天子见之一叹,当然,他若取出水火葫芦,必能取了一边道人的性命,可是这是在海边,他不知道水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旦乱动,他有宝贝的事势必传开,到那时他要面对的,可就不是这五个匪徒了。
也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桑天子放过一边道人,专心对付树精。
树精好不狼狈,垂死挣扎。
将身上的法宝打出,又要施血法反击,甚至自爆逃命。但他面对的是八九玄功第七转的桑天子,他的力量逃不出水火葫芦隔空施展的力道。
当他把储物之宝也扔出去时,被桑天子收进了水火葫芦中。
与相柳大眼瞪小眼——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树精惊问:“敢问这是何方?”
相柳回道:“必是某种法宝。看那,那树妖生前必定比你我强大。”
树精再问:“你我只有等死吗?”
相柳深深一叹,说:“你细看那树妖中间剑痕,不难看出,我等所处之地,必是一件仙灵之宝。这里如此宽阔,必是先天灵宝才有的景象。此子有先天灵宝护身,我等所为只是徒劳罢了,如今且听他如何处置。”
树精急道:“吾曾在佛门修行,佛门即将大兴,或有生机。”
佛门?还生机?他不提倒好,让桑天子听到这,本来想去追一边道人的,现在都不去了。桑天子踩着缩地成寸的步子,极速离开这片红树林,来到一片荒山之中。盘坐时,元婴跳入水火葫芦,金刚镯扔出去一砸,便让树精垂死,再一砸,相柳五脏皆破,身上有毒的血水,像洪水一样四处流淌。
饶是他们都是人间强者,也当不过先天灵宝一击。桑天子杀他们,就像用原子弹轰杀一个武林高手一样容易,吓都能吓死。
而后桑天子融炼两者来修行。
相柳血浊,可用的部分甚少,炼化时,被元婴的血肉当成一股水系能量。而那树精之中,反而因为常常吞人,有一股驳杂但更有用的血,被元婴融合。两个巨大的身躯,融进渺小的元婴中,褶皱出一片片须弥。
一沙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当把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修出一片空间,那才叫强大。
不过,当他的元婴运转八九玄功,想要冲击第七转的时候,却有遥遥无期之感。他把之前的树妖也全吞了,依旧如此。他本体修到第七转,虽然再往下十分缓慢,但每次修炼,他都能感到进步。所以,他感到颇为奇怪:原本元婴修行很快啊,怎么现在完全没了感觉——就好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无用。
“奇了怪了,简直不正常。”
他扫视相柳和树精的法宝,无论是刀还是木杖,都带着邪气。
他不喜欢用,于是也融入元婴。元婴仍可用那些法宝,对战斗很有帮助。
可惜了残影镜。桑天子当时被树精纠缠,它被一边道长顺手带走了。
总结得失,这一回他大赚特赚。
不过贼人来近处伏击,而他事先没有防备,值得反思。
他念叨着,“往后再赶路,必定布设幻境。若有人奇袭,我得先有防备。”
“你没事了?”嫦娥问了一声。
“没事。人间险恶,你看见了吧?”
“看见了,才知你我经历不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世间谁能超脱?”
“都在命里浮沉,谈何超脱?”
“你又说命。我偏不信命。”
嫦娥抚琴问:“那你要如何?”
桑天子沉吟片刻,笑道:“盘古第一个开天,道祖第一个成圣,我们后来者,都要站在他们的肩膀上,向所谓命运挑战。”
嫦娥问:“那你如何挑战。”
“我想做一点前不见古人的事儿。”桑天子念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呃,后两句不太对,应该是念天地之渺小,独扶摇直上九万里,这才痛快。人定胜天,那才博大。”
“呵呵,你就吹吧,小心掉舌头。”
“风不都是吹出来的。且看那西方,不吹,他佛教能大兴?”
“那大兴也在命运之中。”
命运啊,包裹着整个洪荒。
它缥缈无状,让人生不出反抗之心。
就连强大的神灵也臣服于它。
桑天子听闻它无情,却还没亲眼见到它的残酷。毕竟,截教在命运中被涤荡一空的时候,他才刚出生,还没入道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