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竹说话太过笃定，师爷还是让衙卫带小女孩先下去了。
小女孩离开前还眼巴巴的看着林竹，担心他一人面对两个会吃亏。
“好了， 你说的证据是什么？”
林竹脸色严肃，道：“大人，草民斗胆询问一句，近几年来宣城及周边村镇是否有个女人小孩丢失或者被拐卖的事情？”
师爷笑意顿在脸上，眼睛眯起：“你问这个作甚？”
看到师爷的反应，林竹就知道他赌对了。
人口买卖，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屡禁不止的，更别说宣城这么一个人口大城，其下县城有十个，村镇上百个，就算知府治下再尽心尽责，在这个信息不流通的时代，拐卖人口来钱是最快的。
这两个男人一口咬定只是想给那个孩子一个教训，林竹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的人证物证，在他们二人的狡辩下，这个罪行很有可能被大事化小，最后顶多打几板子了事。
这不是林竹想要看到的结果。
幸好他之前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看他们掳人的动作娴熟，想来没少做这种缺德事。
拐卖人口的链条都是相通的，既然他们知道去哪里‘销赃’，定是参与过某些事情的，不然经过他们手的那些孩子和女子送到哪去？总不能全送到窑子去吧，肯定是有别人参与的。
这就是林竹想锤死他们的重点，欺辱孩童只是小罪，但若是他们参与了拐卖妇女儿童呢？按照律法，这两人至少流放起步。
林竹相信，没有哪个当官的会拒绝送过来的政绩，尤其是这种关于人口失踪的案子。
林竹朝师爷行了一礼，一字一顿道：“在这两人强行掳走孩童的时候，草民清晰的听到了，他们欲要欺辱这个孩子，并且要把这个孩子送到叫‘老王还是老黄’的人手上卖掉，这二人定是与城里的人贩子有所勾结，仔细审查说不定能问出人贩子的窝点，把那些失踪的人寻回来。”
那个一直都叫冤的矮胖男人急了：“你放屁！”
“大人，这是诬陷，我们二人清清白白，这次也不过是那小叫花子弄脏了我们的衣裳，我们气不过想要揍她一顿，绝对没有其他想法，大人明鉴啊。”
油面男人也喊道：“大人明鉴！这人满口胡言，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我们家世代都是宣城人士，绝不会做这种事情，大人，我们兄弟冤枉啊。”
师爷不耐烦的道：“吵吵什么？公堂之上岂容你们二人放肆，都给我闭嘴！”
被喝止后，两人才不甘不愿的闭上嘴，看向林竹的目光都是狠辣。
这小子真是好狠毒的心，说这般话，这是想叫他们去死啊！
矮胖男人恨的牙痒痒，等他安全出去了绝对要这小子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什么人不能惹。
师爷目光如炬，盯着林竹；“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竹淡然道；“当然。”
师爷道：“你一人之言在这公堂上是不作数的，你说这二人是人贩子同伙，可有证据？”
林竹看了一旁目露凶光的两人，道：“草民自有办法证实，大人可否屏退二人，待草民与大人细说。”
得了允许后，林竹被请到衙门的左侧偏房。
他把如何撬开二人嘴的方法细细说了之后，师爷沉思片刻，还是决定用一下林竹说的法子。
没办法，近两年来，每个村子都会有一两个失踪的孩子或者女人，甚至青壮年也有，一开始师爷不以为意，可后面知府查询的时候，一看累积失踪的人数已经上百了，勃然大怒。
要知道，每个州府的失踪人数是有限的，这些都在知府的升迁考核里面，那些村子报案的时候，底下的县官觉得人数不多，大多都是随意找两圈，实在找不到就直接搁置了。
上次知府巡查的时候已经发过一次火了，眼看着没两月就到年底了，为了能在年底前把失踪人口的问题解决，师爷还是愿意花时间听林竹细说的。
“你可以先回去，留个地址，若是你提供的这二人真与人口拐卖有关，自然大大有赏，可若是这二人与案件无关，你可就要挨板子了。”
林竹手心冒汗，面上还是一派信心：“师爷放心，草民所言皆属实，这两人定知道有一些消息，草民人微言轻，只期盼这二人能对大人破案有所帮助。”
就凭林竹之前听到的消息，那两人绝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拐人的活计了。
只要师爷离间计用的好，还担心他们吐不出真话？
林竹带着小女孩走出衙门的时候，就看到衙门附近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子，眼睛通红的盯着府衙的大门，在看到他熟悉的身影后，忙飞奔过来。
“小草！”
“哥哥！”
看到哥哥的瞬间，小草松开攥住林竹衣摆的手，两条小短腿跑的飞快。
直到把妹妹抱在怀里，男孩通红的眼终于流出泪来。
天知道，他高高兴兴的捧着抢来的五个铜板的时候，有多开心，这些铜板不多，可对身无分文的兄妹俩来说，一个铜板能卖两个窝窝头，他和小草能吃一天，寒冬腊月两人若是讨不着饭，这五文就是他们的续命钱。
谁料他到了妹妹刚刚待的地方，却什么也没看到的时候，他慌了，他把那条巷子里里外外跑了一遍，愣是连他妹妹的影子都没看到。
那一刻，说是天塌了都不为过，爹走了，娘走了，他就只剩下妹妹相依为命，流浪的日子里，被那些大人和乞讨者殴打的时候，男孩觉得还能忍忍，毕竟他还有妹妹要养活，他不能倒下，没想到现实马上给了他一个痛击，妹妹也没了！
就在他一个个拉着人询问的时候，有个光脚汉子朝他走来了，跟他说了妹妹的情况，男孩想都没想立刻往衙门跑。
他本来想直接进去的，可门卫说什么都不让，看他穿着破烂，生怕放他进去会冲撞了某些贵人，他只能在门口等着。
就在他以为那人是骗他的时候，那熟悉的小身影从里面出来了，他这才按耐不住跑了过去。
乞讨的男孩名叫大壮，本是宣城附近村子的人，小草出生不久娘就没了，他爹含辛茹苦的把他们兄妹俩拉扯大，可时运不济，半年前他爹突发恶疾，短短十几日就去了，大伯为了强占他们家的田地，声称他们兄妹都是克星，克死了娘又克死了爹，把他们兄妹俩都赶出村子。
大壮无法，只能带着妹妹一路乞讨，来宣城也是因为在镇上他们遇上大伯的几率高，时下的人都迷信，他那大伯生怕他们在外面活下去会回家争夺田地，在镇上大肆宣扬兄妹俩的克亲事项。
大家为了避嫌，施舍给大壮的食物越来越少，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了，大壮咬咬牙，带上妹妹直奔宣城。
他都听镇上的老乞丐说了，宣城很大，那里好心人也多，最重要的是，在宣城，他们不会碰上恶心的大伯，在那里，兴许兄妹俩还能有条活路。
小草脸上红痕遍布，语气却是开心的：“哥哥，是这个大哥哥救了我，你看看他，他是昨天给我们馒头吃的好心大哥哥，你还记得吗？”
从小草的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大壮也知道，这次若不是好心人的帮助，只怕他真要将唯一的妹妹弄丢了。
大壮毫不犹豫，当场跪下了，就在府衙门口给林竹叩了三个响头，那声音，林竹听了都牙酸。
大壮还拉着妹妹一起跪下，眼眶通红道：“感谢恩人的救命之恩，大壮无以为报，若是恩人有需要的地方，您说一声，要我这条命都行。”
林竹：“......”
这说的也太吓人了，林竹忙让人起来，道：“这都是顺手的事，不必如此。”
大壮认真道：“对恩人来说，兴许是顺手的事，对我和小草来说，这就是救了我们的命。”
林竹揉揉脑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离开这里。”
碰上这孩子也好，林竹也要交代他，小草毕竟是女孩子，年纪又小，这两个致命点都集齐了，不论在哪都是不安全的，要时刻盯着，今天这样的事情，林竹拦下了，可挡不住下次还有人有这种不轨的心思。
看着妹妹脸上红肿的痕迹和哭红的双眼，大壮悲从心起，他原以为，自己挨挨打，受点欺负，等以后长大了就好了，可没想到，这世道如此危险，妹妹还小，却也挡不住别人的觊觎，他现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实在是庇佑不了自己的妹妹啊......
大壮视线转移到林竹身上，他狠狠心，再次跪下，哽咽道：“恩人，我知道我这个请求很不要脸，可我真的没办法了，小草她太小了，跟着我在这里讨生活实在是困难，您若是愿意的话，可否求您把我妹妹带回去？她很乖的，也会做简单的家务，小草年纪小，吃不了多少东西，您将她带回家，做个下人也好，只要有她一口饭吃，别将她卖到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去就成.......”
他越说，声音越小，大壮知道他这举动不占理，可他没办法，仅仅只是活下去，就耗费了他无数的心力了，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哪条路比让小花跟着林竹更靠谱的。
林竹错愕，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带个孩子回家？林竹第一念头就是拒绝——这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养孩子什么的多麻烦啊，又要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林竹可没那么多精力去管！
小草听到一半，明白了自家哥哥的意思，已经哭的不能自已，她知道哥哥是为他好，可他哥一心想着把她送出去，那他怎么办呢？要在宣城独自生活吗？
“哥哥，我......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呜呜...”
大壮没想到，林竹还没表态呢，自家妹妹先哭了，他强忍泪意，训斥道：“李小草，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恩人愿意收留你，是你的福气，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珍惜！”
小草泪眼婆娑，“那，哥哥，你怎么办？”
大壮嘴角强牵起，露出个难看的笑：“我当然是留在宣城了，没了你这个小拖油瓶，我没准能活的更好呢。”
他已经把自家妹妹塞给恩人了，自然不能跟着去吃白饭的。
林竹听着兄妹俩依依不舍，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们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没同意收留小草呢？
林竹看着兄妹俩花脸猫一样的脸，斟酌道：“这收养孩子是大事，我如今还未婚配，实在不宜......”
林竹话没说完，可这意思大家都懂，婉拒的意思。
大壮急了，忙道：“恩人，不是收养，是收留，小草可以干活抵饭钱的，她...她吃的不多，一顿饭半个窝窝头就可以了，真的！”
林竹：“......”
骗鬼呢？家里的小花一顿都不止半个窝头。
可听着听着，林竹又觉得自己好像想多了，按照大壮的说法，是想将他妹妹送给她打童工的？只要给口饭吃就行，其余的什么都不奢求。
大壮见恩人不言语，知道事情大概是不成了，他眼泪不住往下掉，他真的不是故意要赖上恩人的，他只是......只是太想让妹妹活下去了。
小草感受到了这古怪的气氛，茫然的跪在地上，瘦小的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头都抬不起来。
大壮从怀里把仅有的五个铜板交给林竹，道：“恩人，这是我手上仅有的钱了，恩人别嫌弃少，等日后...日后若是有机会......”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都不相信，身无分文的他还能报答林竹什么。
林竹眼睛眯起，打量着兄妹俩，哥哥十岁左右，看着竹竿似的，可看他那腿脚，还是利索的，也没什么病痛，妹妹小草差不多五岁，年纪还小，可听哥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会做家务了。
林竹心里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