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叫就不叫，这么凶干什么。
不过仔细想想，既然都把名字改掉了，想来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吧。万和，万和，家和万事兴？
程朝朝不禁想起周玉和周越楼母亲说过的，周越楼的原生家庭并不和睦，甚至到了和父亲断绝父子关系的程度。难怪他不喜欢这个名字，现在听起来，还挺讽刺的。
程朝朝跟上了大周越楼和小周越楼的步伐。
“周万和！”又是一声周万和，只是这声周万和喊得及其温柔，周越楼回过头去，方才眉眼之间的冷雾尽数散去，露出几分温柔。
“妈。”周越楼颤抖着声音喊道，眼里的星星亮了又熄灭。
“妈妈！”
此时周万和也开心地叫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蹦蹦跳跳就往身后一个女人跑过去。程朝朝的目光随着周万和的步伐而去，那个女子逆光站在夕阳下，并看不清面孔。
微风卷过她白色的裙摆，她温柔蹲下身，将小小的周万和揽入怀中。程朝朝跟着周越楼停在了陆芸香的面前。陆芸香长的很是漂亮，身材高挑，眉眼就像一幅精雕细琢的玉刻艺术品。程朝朝对于陆芸香的美丽并没有太意外，毕竟生出周越楼那样长相的妈妈基因一定是出类拔萃的。
“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听话？”陆芸香温柔笑着揉了揉周万和的头发，捏了捏周万和白白嫩嫩的小脸。
“那妈妈有没有听话给我带玩具呢？”周万和奶声奶气开口，缺了一颗的门牙显得莫名有些诙谐。
“噗。”程朝朝看见他的牙齿没能绷住，原来高岭之花周越楼，小时候也是一个爱吃糖满嘴蛀牙、撒娇要玩具的小屁孩。
周越楼皱着的眉头并没有因此舒展。他伸手想要拉住即将离开的陆芸香，自己的手却无可奈何地穿过了母亲的身体。
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当当——玩具大侠来啦！”
一个声音浑厚的男声传来，程朝朝被吓了一跳。树后面突然跳出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举着一个奥特曼玩具盒子就走了出来，得意地向周万和摇了摇手里的盒子。男人眉眼有几分周越楼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周越楼有点像，程朝朝总觉得到这个男人有些眼熟。
“爸爸！”周万和笑得更加灿烂，撒开妈妈的手，就往男人怀里扑，接过自己心爱的玩具，眼睛里是漫天繁星，亮亮的。
“周石！”陆芸香像是被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那张温柔的脸上出现一分怒色，随即她露出一个甜蜜的笑来，小跑过去拉住周万和的手，灿烂笑着打趣道：“爸爸总是突然出现吓人，我们拿了玩具就跑，别理他好不好？”
周万和闻言咯咯笑了起来，拉着妈妈的手就往前跑了起来，周石穿着西装跟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
“我是玩具大盗！大侠追过来了！妈妈快跑！”
“大侠饶命——我不敢啦！”
“你们两个跑慢点！小心别摔着了！”
一家三口在夕阳下欢声笑语不断，程朝朝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却有点发酸。
没有一个孩子降临在世界上不是被爱着的。如果不爱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给自己的孩子取下“万和”这样一个饱含太多寓意的名字。不知道周越楼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段记忆作为回忆母亲的开始，一定是他藏在心底，自认为最幸福的时光吧。
周石停在车前，抽了一根烟，皱着眉接了一通电话，随即利落挂断，将那根烟丢在地上狠狠碾碎。他深呼吸一口气，上了车，对着妻子孩子堆出一个笑脸。
“万和，你要过生日啦，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想要跟爸爸说？”
方才见到周石的周越楼脸色就像是六月飞霜一样难看，听到这句话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他捏紧自己的拳头，猛地向周石的脸砸去，却像一拳砸开了云雾。
什么事都不能发生。
程朝朝连忙上前拉住周越楼的手。
“别打了，你打不到他，别白费力气。”程朝朝抓住那只他停滞在空气中的手，小声安慰道。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周越楼这副表情，程朝朝总觉得往后的回忆会愈发残忍。
风很快在这一拳之后卷起，程朝朝眼前一片模糊，周围的街道就变了个样。
是个雨天，周万和撑着一把儿童小花伞，上面是他最喜欢的奥特曼。踏着黄色的雨靴，走过水坑就踩上一脚，蹦蹦跳跳、走走停停。终于，他玩够了，笑够了，于是走到一扇门口，从脖子间掏出钥匙，踮起脚尖打开了房门。
程朝朝想要跟着周万和一起进去，却被周越楼拉住了。
他沉着头，双眼掩于碎发之间，叫人看不清神色。
“别进去，好吗。”
是一种几近央求的语调，支离破碎。
程朝朝于是没有再向前。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那应该是属于周越楼的秘密，他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
屋子里头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穿透云霄，打破宁静。那扇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周万和一脸不可置信地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他的脸上全是泪水，额头上隐隐约约可见血迹，一滴一滴往下渗着鲜血，迷糊了他清澈亮亮的眼睛。他边跑边哭，猛地跌倒在了雨水之中，那张白皙的脸上沾满了泥污。
“妈妈...好疼啊...我好疼啊...疼死了....妈妈...”周万和抱着自己的头哭了起来。毕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痛了会喊疼，会想自己的妈妈。
周石很快也赶了出来，他衣衫凌乱，像是匆忙才穿上，拎起趴在地上的周万和，就像是拎起一个小鸡，恶狠狠地对着周万和说道：“告诉你妈你就死定了。”
他把周万和放了下来，又突然收起脸上恶狠狠的神色，变成先前程朝朝见过的那副慈父模样。他抬起手，替他温柔地擦了擦脸上的泥垢，笑着说道：“万和，你不想让爸爸妈妈离婚吧，爸爸妈妈离婚你就变成没人要的小孩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
“还能有为什么？你爸爸不喜欢你妈妈咯，小万和，做阿姨的宝贝好不好。阿姨每天都给你买玩具。”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聘婷走来，她的口红涂的很鲜艳，卷起的大波浪慵懒挂在胸前，蹲下来，话虽说的和善，脸上的笑意却满是挑衅的味道。
周越楼又是猛地一拳砸去，这次程朝朝没有拦。她大概猜到周越楼不想让她进门看到的回忆究竟是什么。
周万和明明缺了一个门牙，此时却死死咬住了父亲的手臂，眼泪一颗一颗伴着血滚落，砸在周石的大手上。可他的眼泪和血迹并没有唤回一个父亲的良知。
周石吃痛，连带着周万和重重的向地面甩去，丝毫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一下、两下、一拳、两拳、一脚、两脚、辱骂声一句接着一句。
“小畜生，你他妈属狗是吧。”
“给老子松口！”
“松不松！”
“你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任凭父亲如何抽打他、如何推搡他、那个女人如何用高跟鞋踹他，他都没有松口。
“老子不管怎么样都是你爸！你敢咬你爸！”
终于，听到这句话，他好像是累了，倒在了一片雨后的泥泞里。
“爸爸...今天...是我的生日。”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原本是那样幸福的一个家庭，明明陆芸香那样温柔漂亮，周万和那样乖巧可爱。原本是那样深深爱着妈妈，原本是那样充满爱意的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为什么呢？为什么变心爱上了别人，为什么忘了他的生日，为什么啊！明明这个人是疼他爱他、会在放学路上偷偷躲起来给他准备惊喜的父亲，明明是他的期盼和榜样，明明是他最最喜欢的玩具大侠啊......
明明他是感受到世界上最饱满的爱意，最深重的期盼才愿意降临在这个世上的。
这些问题谁也说不清。
有些爱，或许就是会在平凡时光中消磨殆尽。人是不会满足的，即使领略过山川大河的壮阔，也会对栅栏中的花朵垂涎欲滴，欲望永远是填不满的沟壑。
程朝朝心理堵得慌，不敢去看周越楼此时的表情。怪不得刚才提到生日周越楼的表情那么难看......这个父亲也真是太过畜生，程朝朝骂了出声。
然而程朝朝并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个倔强，在雨中颤抖哽咽的孩子，从此再也没有叫过一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