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让特醒得很晚，空气带着厚厚的湿度，看来昨晚刚下过雨。这种感觉很让人舒服，让特穿着宽大的和服，从床上走到门边时，在客厅的圆桌上发现一张纸条。
那是林亦飘留下的。
“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用这边的语言给别人留言了。”
让特笑了，展开的脸上满是褶皱，他在这种时候才让人感觉老了，之前那个恶神仿佛永远都不会疲惫，永远都不会迟暮，虽然邋遢乱糟糟，却好像能永远挥刀砍出崩裂山河的气势，可现在他的眼睛突然就老下来了，像一头松垮的狼。
纸条上是工整的日语，内容很简洁，大意是如果太云的那帮人找过来，让让特帮忙应付一下。纸条的最后，是一句颇有礼貌的“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这可不像你啊，林亦飘。”让特喃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竟然还用上敬语了。
“让特先生，您在家吗？”
正如林亦飘所预料，在他放下纸条准备坐在门边好好享受一下清新空气的时候，月神崎乖巧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门没有锁，请进吧。”
让特懒得开门，揣着手就在木门边坐了下来。
“打扰了。”
月神崎身后跟着陆良海，让特慵懒地撑着手，见他们来了打了个哈欠，随口说：“林亦飘不在这，你们来晚了。”
“我们不是来找他的。”月神崎说，“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来过，林学长走多久了？”
“刚刚，或者有一会儿了？不清楚。”让特努努嘴，示意他们换上室内鞋，“总之他的事情不要问我。”
“我说过了，我不是来找他的。”月神崎笑了，“能麻烦您倒杯茶吗？”
“你们可是小辈，竟然顺理成章地使唤起我来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让特还是起身去给他们泡茶，茶叶放在置物柜最上一层，那是池沼花雾生前最喜欢喝的茶，也是她父亲的最爱。让特随手抓了一把丢进茶壶，转身进了厨房开始烧热水。
“这可是上好的红茶，你们两个小子算是有福了。”
“谢谢。”陆良海声音低沉。
月神崎只感觉此刻听到他的声音都有些陌生，从现世虫洞出来以后陆良海几乎没说过一句话，在他们对当前局势分析得热火朝天之时，陆良海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像个稻草人一样守望着这片废墟。
高度的精神紧绷让月神崎喘不上气，突然听见陆良海说话的时候，心情竟然鬼使神差地放松了几分，同时又松了口气，为他没有变成聋哑人而感到庆幸。
“来，喝茶。”
“谢谢。”月神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说说吧，不是为了林亦飘来找我，那是为了什么？”让特说，“总不可能是专门来看望一下我这个怪大叔吧？”
月神崎慢慢吞吞喝下一口茶：“如果我这么说，你会信吗？”
“当然不信了。”让特毫不犹豫，“你们这些学生会的小屁孩找我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身体健康？每次找我都是任务任务任务一大堆的任务，比花雾还要不近人情！都是她教出来的好学生，一个个就知道使唤我！”
让特像个顽童一样对他们的罪状如数家珍，月神崎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笑笑。陆良海细细品着茶，思绪已经飞到了天外。
“好了，有什么事？”让特说得口干舌燥，“我可没空陪你们闲聊，昨天晚上下雨了，山上估计很乱，一会儿还要去花雾那边打扫一下。话说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人？”
“不需要集体行动的时候就不要太招摇。”陆良海一字一句地说，“守星学长说的。”
“东方学姐的幻术能让我们暂时避开联盟的扫描，不过我们的人像已经在全世界范围内公开了，因此还是小心行事为好。”月神崎解释道，“切入正题吧，让特先生，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联盟会背叛我们了？”
闻言，让特眼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二十天前，你突然提交了辞呈，就在联盟提出要和学院一同处理那封未知邮件的时候。”月神崎语气严肃起来，“原本按照院长的说辞，你应该会在处理完池沼老师的后事以后回到学院继续担任特别专员，可是却变成了辞职。如果只是单纯的辞职倒也合情合理，可是连天赋者名单中，你的名字都被抹去了……”
天赋者界中，在天赋者名单中被除名是非常稀有的事情，只有失去了天赋能力或是自愿放弃天赋者身份的人才会被除名。以让特的情况来看，显然属于后者。放弃天赋者身份意味着不能在任何公共场合使用天赋——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且不论放弃的理由，光是他曾经的通缉犯身份这一点，能够通过放弃申请就足够让人一头雾水。
“自愿放弃天赋者申请，放在一个高危S+天赋者身上，可不是什么让人心安的事情。”月神崎放下茶杯，“让特先生，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又想知道什么？”让特避开他的问题。
“我只是在猜。”月神崎起身，“猜你们这帮老家伙，心真的很软，又很愿意为了我们这帮孩子献身，我不喜欢这样。”
他换上自己的鞋子，示意陆良海该走了。
“不打扰了，让特先生，红茶很好喝。”月神崎背对着他，突然一顿，“有机会的话，下次再来喝吧。”
院门轻轻合上，陆良海看着沉默的月神崎，开口问道：“阿崎，你刚才，想说什么？”
“只是试探罢了。”月神崎叹了口气，“让特先生……真有那样的决心，可我们不能那么做。”
“把什么都交给别人，等同于放弃自己的人生。”
从天赋者名单中被抹除，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将不再被天赋界关注，从此以后将作为普通人生活在社会中。而与之相对的代价，就是一旦使用天赋暴露在公共视野中，立刻灰飞烟灭。
虽然不知道这条规定对于让特来说是否有意义，但他的消失，对太云来说无疑是一种保护。
“阿海，如果我说，我也真的想要毁灭这个世界的话，你会怎么做？”
月神崎脚步一顿，忽然背对着陆良海问了这么一句。
陆良海不明白月神崎问这句话的意义，但还是象征性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的。”
“那如果，至今为止，我身上还藏着连你也不知道的秘密呢？”
“你不想说的话，有你的道理。”陆良海的表情很认真，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等到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谢谢。”
月神崎转身，微笑着望向他。
“谢谢你愿意一直相信我。”
随后，突如其来，光芒乍起，月神崎的面容在逆光下黑到看不清，一双水墨巨掌凭空出现，瞬间将他的身体吞没。
“阿崎……？”
陆良海愣了，他的身体比大脑先作出反应，双脚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跑了起来，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月神崎的那一刻，一股强大的斥力将他瞬间弹飞了出去！
“砰！”
身后的石墙被砸出一个深坑，陆良海的身体从上方滑落，鲜血顺着墙壁流下，染红了墙角的青苔。
“月神一族的能力实在太麻烦了。”林亦飘从展开的虫洞中缓缓走了出来，“我必须承认，作为辅助系，能够以掌权人的面貌登上政治舞台的确是了不起的成就，贝尔罗岛这么多年来能一直安静地臣服在他们手下并非没有原因。但也到此为止了。”
“林……学长……你为什么……要……”
“我没必要向你解释，我也不打算解释。”林亦飘身后是不断收缩的虫洞，“陆良海，你真的很幸福，你有很爱你的父母，也有对你如亲生兄弟的朋友……原本你可以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一生，偏偏你的朋友是月神崎……真可惜。”
“什么……意思……”陆良海想要支起身子，却发现浑身上下在那道排斥力之后被消解了所有的力气。
“字面意思。”林亦飘半边身子融入另一边的空间，“还没发现吗？月神崎一直在骗你，虽然这个谎言比起我身上的因果根本算不了什么，但终究是谎言，谎言都一样，没有什么狡辩的余地。”
陆良海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随后两眼一黑，面朝大地倒了下去。
而林亦飘，也消失在他视线关闭的同时。
“月神的信号被切断了。”潜行中的东方云忽然停了下来，“怎么会这样？”
“难道说……”杨心正林瞪大眼睛。
“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个‘难道说’，因为陆良海的信号还在。”东方云沉声道，“月神崎一个人消失了？那陆良海呢？他打算怎么办？”
“不，先别急着下定论。”慕枫抬手，“东方，月神有什么术式可以阻断你的欲流操纵么？”
东方云仔细想了想，直白地摇了摇头。
“那么我想，应该是有阻断精神类天赋能力的人带走了他。”
“会是水无月的人吗？”张守星问。
“不好说，也有可能……”
“你们几位怎么在这里？”
慕枫的那句“也有可能是阿飘”还没说完，一道甜美清脆的女声便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众人齐齐回头望去，金发碧眼的精灵耳少女正站在他们身后，背上的翅膀还微微颤动着，像是在打招呼。
“阿茨尔·艾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