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十月恐怕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月份了,前有三王大张旗鼓娶亲,后有都水监王大人老母八十大寿,这一月最开心的还属街上得布施的乞丐们了。
不过不比三王成亲时那天的艳阳高照,今天王老太君大寿之日天公却不作美,一直阴沉沉的,但幸好没下雨。这样的天气虽然让人些许不快,但却不影响王家人的好心情,尤其是一家之主王功原。
王功原虽然是前年才调来京城,但祖上也是富过的,所以王宅是老祖宗留下的,比起其他同级官员的小院子却是多了好几进,大了不少。
此时正厅之中坐着今日穿着一身红的老寿星王老太君,正乐呵呵地接受着下面子孙的叩拜贺寿,站在王老太君身边的王功原看着老母开心自己则更加开心,“今日这宴席儿子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京城所有富贵人家都邀请了!母亲今儿可高兴?”
王老太君耳朵不好反应迟钝,反应了一会儿才笑地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请那么多人做甚!多费钱!”王功原的二女儿王 念苏也凑到王老太君身边依偎撒娇,“祖母您大寿就别管那么多啦,反正银子是爹爹出,您今日只要吃好喝好就行啦!”
王老太君皱地像橘子皮的手摸上孙女白嫩的脸蛋,“好好好,我就听我们苏苏的!”
王功原刚想也附和几句话,管事却突然慌张跑进来附在他耳边耳语几句,王功原闻言脸色一变,看女儿在陪自己母亲说话,便带着管事急匆匆走了出去。
出了正厅走到通往门口的路上他才敢说话,“你说哪个公主来着?”管事碎步跟在王功原身后,“十公主啊老爷,就前阵子京城都在传的那个十公主。”
王功原听闻此话略微放心一些,十公主无权无势,陡然来访可能真是如管事所说跟着裴家小姐一起来凑热闹的,但毕竟是皇女,他步子也没敢慢下来。
就快要走到前厅时他却突然停下,身后的管事也赶紧跟着刹住步子,王功原咽咽口水对管事问道,“昨儿我让你锁好祠堂那门你锁好没有?”
管事一听脸色立刻严肃,“老奴亲自去锁的,早上还检查了一遍,保证不会出差池,老爷放心吧。”
王功原听到这心才彻底放下来,走到待客的前厅,一路快步而来专门停下理了理衣衫才换上平常示人的慈祥和蔼笑容走进去。
前厅内的路现雪和裴绾衿见到王功原赶忙站起行礼说着吉祥话,王功原也是见过她俩来找自己女儿也算认识,便笑着回了话,这时才看到前厅正中间,一个穿着青黛黑色锦缎窄袖罗裙,肩上盖着绒白鹅毛领披肩的少女,正背对着他仰头观赏墙壁上悬挂的画。
王功原看着少女的背影白眉皱起,他虽然没见过十公主,但前阵子秋猎关于她的传闻也听了不少,听到打马球那段只觉得她恣意放肆,若是他的女儿他断不会允许她这样无礼,只是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然更加不守礼数,谁家贺寿穿一身黑来?
路现雪和裴绾衿看到王功原果然皱起了眉毛不出声,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今早在宫外见到桓添玉的时候,她们俩也都吓了一大跳,完全没想到桓添玉会穿着一身黑去给人家过寿,一路上路现雪甚至旁敲侧击地提醒桓添玉了,但桓添玉却完全不在意,好像穿的衣服根本不是什么事情。
王功原有些愠怒却还是压了下去,对方可是公主,不是他能摆脸子的,在官场待惯了的人立刻转变情绪,笑着开口,“这位就是十公主了吧?大驾光临王某有失远迎,还请公主莫要怪罪。”
桓添玉闻言转身,挂上浅笑,“倒是我不请自来,还怕唐突了今日寿宴。”不同于衣服的出格,她说得话却是十分客气,王功原从善如流地应付,“公主这是哪里话,公主驾到寒舍蓬荜生辉还来不及,怎会唐突。”
桓添玉又转回头看着墙上的画开口,“这南陈彭邦泽的《兽王野游图》画的倒是精巧,百兽之王猛虎凶暴,对待幼崽却是温柔至极,就连野游都亦步亦趋护在旁边,真是唯有亲情顾,一步一回首,没想到王大人是如此纯孝之子。”
王功原没想到桓添玉一来就看出了他摆这幅画的用意,他幼时家道中落父亲早死,全靠老母一个人将他艰难拉扯长大,幸而他有出息混到今日的地步,对待母亲自然知恩图报,百善孝为先。
“臣家幼年落魄,全靠老母一针一线供奉读书,为人子今时今日自然得知恩图报。”
桓添玉绕过椅子从画下走到裴绾衿路现雪身后,“纯孝之子皆良善,怪道外面都传王大人忠仁美名。”
外面夸他的话王功原早就听得多了本没有什么感想,但此时听到桓添玉这话他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却见少女还是一派礼貌浅笑,他顿感自己是多虑了,也应着请三人去后面正厅。
到正厅之后,一群人除了认识的裴绾衿路现雪之外,正中间的那个黑衣少女却没见过,王念苏见谁这么没眼色居然在寿宴穿黑色,刚准备出声却被旁边的父亲拉住了,王功原赶紧跟众人介绍,“这是十公主,今天特意来贺寿的。”
王念苏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见那十公主向座上的王老太君郑重地行了个晚辈礼,起身之后才解释,“我这衣服是晚些还有要事没法换,唐突了还望老太君莫怪罪。”
王老太君早年落魄时在乡野待过好些年,对于这些规矩也没那么讲究了,加上此刻她见桓添玉长得齐整心生喜爱,也没放在心上。
王念苏庆幸刚刚没贸然开口,不然冒犯公主的下场她没见过却是听过的,她们这圈子都知道洛瑾因为算计大公主和十公主,被皇后娘娘派来的嬷嬷连扇了十个巴掌教规矩,听说脸都快破相了。
王念苏见桓添玉和她父亲和祖母说着话,便悄悄挪到熟悉的裴绾衿身边,做着口型询问,“怎么回事?十公主怎么来了?”裴绾衿摆摆手,也是不知道的意思,“公主就是突然说起,然后就和我们一同来了。”
还没等两人再加密语言说几句话,管事就又急匆匆跑了进来,凑到王功原身边耳语,王功原刚刚靠多年官场功力忍下的惊诧这会儿却没忍住,“什么?你说谁又来了?”
还没等管事再说一遍,外面就传来了小厮的高声通报,“文筠候府世子到!”
一时之间屋内众人都惊讶地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着素白丝绸竹叶纹长袍的翩翩少年郎走了进来,桓添玉第一个认出了那人,那分明就是她躲了好些日子没见面,但又夜夜出现在她梦里的韩懿。
看见韩懿的穿着,王功原差点一口血吐出来,下意识去看也是别具一格的桓添玉,见她也眸色惊讶才知道这两个人不是约好的。
韩懿进来越过前面站得几人,径直走到王功原面前做了个揖,“今日不请自来,还望王大人莫要怪罪晚辈唐突。”
王功原怎么敢怪罪韩相的儿子,现下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后生,只得赔着笑脸岔开话题询问他怎么突然拜访,韩懿的理由倒是比桓添玉充分,
“家父前些日子就听闻老太君八十大寿将至,还说一定要来拜见拜见老寿星积福,只是近些日子忙完了,所以今日只好遣我一人来贺寿,说忙完了能赶得上一定赶来。”
话里一点没提到王功原根本没给韩府送请柬,原因也很简单,无论是公主还是丞相,他王功原一个五品小官都攀不上,只是没想到这一个二个祖宗都爱不请自来吓他一下,大佛莅临寿宴,王功原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拆穿这微不足道的谎言?
王功原接过韩懿身后小厮递上来的贺礼,收过礼单看完时,就见韩懿已经给王老太君行完礼,安静地退到了一边,恰好还站在了刚刚也让他头疼的十公主旁边,两个人一黑一白不像来贺寿倒像来索命的黑白双煞,加之二人都比旁人高一截,不言语时看着更加肃杀了。
王功原感觉眼皮直跳,万万没想到现在京城的小年轻都如此张扬了,更没好意思问韩懿是不是也是晚间还有事没法换衣服,深吸几口气把即将冲上脑门的气血压下去,笑脸满盈地让女儿带提前到的这几个年轻小客去花厅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