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人群开始竞价。
身体健康的几名男性奴隶，很快以五到十银币的价格售出，唯独留下病得面色苍白的那位无人问津。
买卖人口的商人也不着急，一遍又一遍向底下询价，终于有人花一银币买走了他。
“买走他的人会替他治疗吗？”
关翎问伊萨。
“他会死……他们只是想接下去看压轴商品罢了。”
伊萨对于自己说出的残酷现实异常麻木。
这样的事司空见惯，他早忘了要怎样替这些人难过。
男性奴隶被人领走后，幕布后有人提来一桶水，泼在地上，把平台洒扫干净。
这一番举动仿佛在昭告重要的商品即将登场，底下的人变得愈加期待。
不少人回头朝集市其他地方的同伴大声招呼，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人潮渐渐挤到了他们的摊子前。
站在平台中间的商人，又抽了下鞭子，示意人群停止喧闹。随后拉开幕布，站在幕布后的是五位年轻女性。
这些女人看长相分别来自天城与鹘霜，不超过二十岁，五官美丽，表情充满恐惧，彼此握住伙伴的手。
她们的长发刚刚被浇过了水，黏在脸颊一侧，闪闪发光。
破旧的衣服由于浸了水，紧贴全身，恰好露出身体曲线。
奴隶商相当清楚聚在摊前的是怎样的人，也相当清楚怎样煽动这些人的情绪。
惊恐无措的女人们令关翎不适，她又无可奈何。
广场里围观的人狂热起来，发出大声欢呼。
关翎幻想着这群人遇到沙漠里的巨石怪时能有什么反应。
他们会举起武器反抗？
不，这群脑满肠肥满心淫欲的家伙做不到。
热衷于聚集一处，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人，是弱者的标志。
因为无法比肩强者，只能通过践踏其他更加柔弱的生命来寻找优越感，满足自身得不到正面宣泄的贪欲。
可悲的是，凡人自诞生伊始，就弱小于他们仰望的神明与天地。
他们拘泥于身边吹毛求疵的争斗，无暇看一眼更远的威胁。
自杀自灭的行径，在红尘从未断绝过。
华英国立国以前的那些人类帝王，喜欢假借天命与神明的名义，彼此杀戮不休。
于是龙神真的降临，取代凡人治世。
那时距离太古时期的神明治世已过了千万年。
除太祖以外的神明，没谁乐意再搭理混乱不堪的凡尘。
立国早于华英国数千年的氿方，国君腐朽昏聩，内乱不断，生灵涂炭，岌岌可危。
神明们置身事外，看着一代代人自生自灭。
唯有太祖作为青帝后裔，视凡人为毫无血缘的亲族，愿意跳入是非漩涡。
关翎侧目身旁的伊萨。
他目光平淡，既不雀跃也看不出同情。
“阿萨赛人现在没有与天城或者鹘霜交战吧？可以在这里贩卖其他国家的百姓？”
她拽了拽伊萨的衣袖。
“这两个地区的有钱人也时常买下阿萨赛人作为奴隶。这是有钱人购买穷人的交易，与国籍无关。”
伊萨瞥见她低落的眼神，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可惜，他说不出安慰的话。
竞价开始。
与之前贩卖男性奴隶时不同，女奴的价格瞬间飙升到了五金币。
第一位女子最终被人以六枚金币的价格买下。
她声嘶力竭地大叫着不肯放开同伴的手，她的新主人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扯出了交易场。
往后的交易一次比一次触目惊心。
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女人，被人肆意评判容貌身材再标上价格。
她们昂贵的身价并没有使她们的新主人多珍爱她们，相反因为不愿离开，她们像牲口一样遭到了打骂。
甚至有一位买主，由于新买下的奴隶不愿跟自己走，把她推倒在地，狠命踢她的脸。
周围人嘘声一片，没有人出手制止他。
主人可以对奴隶做任何事，包括杀死她。
华英国归入奴籍签了卖身契的人，也是同样命运。
阿西亚与伊萨不时将专心致志于场中交易，不留神倒退到摊位里的人赶回原地。
回想起后宫里那些因为标上高价而沾沾自喜，浑然不觉命运握于他人掌中，意识不到但凡金钱可以购买的东西从不是“绝无仅有”的女人，关翎觉得万分可悲。
每个人都独一无二，不代表每个人都不可取代。
总有人分不清这两者的差别，高估自己。
古人说满招损，谦受益。
因为大部分背叛不是因为过于相信别人，而是过于相信自己。
她的心抽痛了一下，捂住耳朵，退到摊子角落。
空地里欢呼雀跃的兴奋劲儿令她头皮发麻。
钱生要带来死要带去，脸皮倒是可有可无。
这些围观他人不幸的人，完全没留意落入他人眼中的自己又是何等妖形怪状。
在奴隶商反复示意好一阵后，骚动的人群平静了下来。
这次连苏特摊主与阿西亚都站到了最接近奴隶交易场的地方，向里面探头探脑。
看到他们满脸期待的模样，关翎走回伊萨身边。
“大家为什么那么安静？”
她问伊萨。
“压轴商品要出现了。”
伊萨整了整腰间的刀。
“鹘霜之前与其他国家交战打了败仗，这次卖的是他们被俘的贵族。”
人口贩子的侍从手牵锁链，一位手脚戴着镣铐的女子，在他牵引下走向场地中心。
此前登场的奴隶用绳子捆绑，唯独这位女子手脚上了铁制的镣铐，每走一步立即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关翎想起华英国女子的“禁步”。
不用看她的人，也能知道她在哪里。
奴隶贩子显然在这名女子身上花了更多的心思。
当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底下人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位身穿鹘霜服装，满头银白长发，眼睛同蓝宝石一样美丽的女性。
她冷漠地扫视台下围观她受辱的众人，态度高傲，在忒鲁明茨赤色的天空下宛如精灵。
从她散落的发间，依稀可以看到她两耳上的水滴型青金石耳坠。
“是雁族。”
关翎听到伊萨喃喃自语。
“雁族？”
“鹘霜有一支源自古国氿方的遗民，叫做雁族。鹘霜允许这些人与本国人一样出官入仕。雁族有银发，有黑发。黑发的雁族与鹘霜的檀塔斯人很像。为了区别，他们必须戴上青金石耳饰。”
伊萨指了指耳朵。
“青金石耳饰是雁族的标志。”
听了伊萨的解释，关翎终于明白了沉舟与阿骨金属于哪里。
没想到沉舟是氿方人。
伊萨看着女子的银发，压低了浓眉。
“听说银发与黑发的雁族人中有一支是氿方皇族的后裔。具体哪支才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晓。鹘霜人虽然启用他们，不过并不彻底信任他们。”
所以要他们戴上耳坠，表明自己的身份。
“氿方的皇族？”
关翎歪了歪头。
氿方与华英国一样是神立国。
皇族当然也是神明。
她想起了竹青馆里那本描绘西北古境的地理志。
“那个以鸟为图腾的国家？”
伊萨赫然回忆起沙漠石窟里的壁画。
“氿方……”
他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