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减弱，雨声也小了起来。
黑衣人并没有回答她，反而道，“不知道现在归元殿的上空是否还有凤凰鸟，在明阳峰有片竹林，是否还在？阿卓最喜欢在那里练剑。”
“有凤凰鸟，挺吵的。竹林里的竹子做的剑挺好用。”燕红提努力回忆着，其实这一切对她来说也比较遥远，如今说起来她竟然还有些怀念。
“是吗？”黑衣人的眼神竟然变得柔和，嘴角却不断有血渗出，他索性盘腿坐在地上，长剑横在膝上，“我还记得师父最喜欢领着弟子去庄周梦蝶幻境，借此为弟子觅得良缘。”
燕红提感受到他周身的灵气消散。
如果此刻他固守本心，也许还能撑很长时间，但显然他已经心存死志。
“只有我和阿卓，一心只想飞升大道。门内总有人传我和她有私情，可是她从不在意……”他的头慢慢垂了下去。
“这珠子和她有关？”
黑衣人无力地摇摇头，“怎么会呢？阿卓选择了宗门，而我选择了飞升。
什么飞升大道，只是一场笑话。”
“那珠子是什么？很重要的秘宝？”
“哈哈哈……”他忽而笑得癫狂，更多的血涌出，身上的白光消散的愈发快了，“我只是被蛊惑了，我从前不想承认，如今看来，孽缘而已……”
灰色的炙火从他胸口燃起。
“他竟被下了业火诅咒，若有背叛，便会被焚身而死。”
陆远难得情绪激动起来，眼底升起奇异的光，“你看，他的肩膀手腕都有星星印记，想必其他地方也有，真是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了。”
“什么意思？”燕红提眼看着黑衣人将要被灰色火焰吞没。
陆远还没回答她，黑衣人却又以极虚弱的声音说道，“我已经找到了能够复活她的办法，可是却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她也应当不希望我再继续下去。”
复活？
燕红提眼前一亮，“如何复活已经死去的人？”
“他对你如此情深，不如这一场机缘就送给他，告诉他，过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吧，不要被永远困在这里……”
说着，他手上多了一丝白光，白光慢慢汇聚。
“这是什么？”
可是已经无人回答她，黑衣人的身影被灰色炙火所吞噬，连同他那把长剑一瞬间就燃烧殆尽。
“是檀子素的元神。”龙行止沉声道。
白色的元神若有所感，慢慢向她飘了过来。
这是檀子素？
白色的光芒极为亲近她，蹭在她身上摇摇晃晃的。
“你现在死了吗？”燕红提用指尖轻触白色光芒。
一瞬间就感觉出温暖与安心。
这是什么？
“这里是哪里？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是檀子素疑惑的声音。
一瞬间，燕红提似乎穿越了无尽的时空，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哦，是在檀子素的引魂入梦之中。
当时她是如何回答的呢，那一句话在此刻汇成了她口中的言语，似乎有两个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呵呵……你只是没有了身体，但是没有死。”
“呵呵……你只是没有了身体，但是没有死。”
现在的，以前的，久久在她心底回荡。
苍老而嘶哑。
原来真的是她。
“你是谁？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到？”檀子素又道。
“会看到的，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她又道。
似乎在遵循着世间最普遍的法则，将一切都重合，再次演绎一遍。
“你是谁？”他问。
燕红提久久沉默。
檀子素于她而言，只是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生命中的过客，嘴上说着喜欢她，秘密却一大堆 ，如今她将过往全都了解，依旧不懂他的爱从何而来。
他明明选择了带她来到上界，却又宁死不愿意杀了她。
直到死前，他才知道自己只是养在上界的一颗棋子，一个背叛了下界的家族，人人唾弃的无家可归的下界叛徒。
他的出身就是原罪，哪怕他什么也不知道。
这就是那三段故事的真相。
燕红提在此刻感受到空间碎裂的缝隙，脚下的大地再次震动起来。
更大的变动即将发生，希望这一次，能为下界多留出一些时间来，不辜负前辈们的呕心沥血。
“以后你自会有答案，去吧，过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她说着，腕间的红绳破碎，随着那道白光流转而去。
这是帝景真人在庄周梦蝶幻境中给她的红绳，她不知道要如何令檀子素转世投胎，但在这一刻竟相信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大地在震动，她的身影也随着那道红痕而去。
帝休家族的天柱开始倾塌……
……
黑色的气流在头顶旋转，雨势依旧不减。
彻骨的冷意令她打个寒颤。
抬眼望去，只能模糊看到下着大雨的天际，她似乎在一个山洞之中。
“你是谁？”小孩子稚嫩又迷茫的声音响起。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檀子素惊慌失措地回答，而后竟奔入茫茫大雨中。
“真好，你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小女孩悠悠的叹息。
竟是满满的羡慕，带着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沉重。
随着电闪雷鸣，一个全身脏兮兮又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女孩出现在眼前。
“好冷啊！”小女孩感慨，脸颊却是红扑扑的，她脚上只穿着一双草鞋，脚底也已经磨破。
“这小女孩是谁？怎么在这里？”陆远环顾四周，比起在上界，他在这更舒服一些。
就是空间太小了。
接着，一把长剑破空而出，十分有规律地开始砍凿石壁。
龙行止看着燕红提接近小女孩，小女孩显然已经烧到神志不清，但求生的本能依旧让她紧贴着石壁缩成一团。
“不要怕，你很快就会长大了。”燕红提走过去安慰道。
可是小女孩就像看不到她一样，依旧瑟瑟发抖地呆望着灭天剑开凿石壁，“这是什么？”
她显然已经有些迟钝，在这样怪异的场景下也没想到拔腿而跑。
“这是怎么了？”幼年的燕红提喃喃道，“怎么会有血……”
燕红提这才发觉，刚才与黑衣人打斗时受的伤依旧在流血。
也就是说，她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这个小女孩看不见，却看得见只有元神幻影的檀子素。
“她看不到你？”陆远蹲在小女孩面前，小女孩依旧毫无反应。
“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我？”龙行止竟在这一刻从她丹田中走出，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你是谁？”
竟然看得到他？
小女孩显然已经神志不清，对于龙行止的突然出现也只是按照本能询问，一点儿逃跑的迹象也没有。
龙行止走到幼时的燕红提面前，竟俯身抱起她，将她向着已经开凿好的洞内移动。
小女孩在这一刻只是看着他的脸庞，似乎连挣扎都忘记了。
龙行止停了下来，却依旧将她抱在怀里。
“你要一直这样抱着她吗？”燕红提觉得这一幕着实有些怪异。
他竟然也有这样……
温暖，温柔？还是充满同情与怜悯？
一时之间找得不到合适的词。
龙行止显然不想理她，似是抚慰一般抚抚小女孩的乱发。
“他是疯了？这小姑娘和他什么关系？是他闺女？”陆远凑到她身边，不敢置信平日里刻薄入骨的人竟然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小女孩的手正紧紧拽住龙行止的衣袖，嘴唇却冻的发紫。
燕红提沉默不语，在一旁燃起了篝火，冰冷潮湿的洞内温暖起来。
“你真舍得，拿月春木烧火，这东西闻上一闻就要延寿十年了。”陆远十分夸张地跑到前面闻着炭火发出的独特香味。
此时小女孩却问，“你是谁？是神仙吗？”
龙行止没有回答她，只是按了按她的眉心。
显然她的情绪极为激动，甚至带着哭腔问，“你是来救我的神仙吗？”
这其中包含着不确定的惶恐和早就溢出心中的委屈。
“你告诉她，不是，只有她自己可以救自己。”燕红提说道。
龙行止不着痕迹地横她一眼，理了理小女孩的乱发，“我是神仙。也是来救你的。”
怎么可以这样讲呢？难道所有人都要靠神仙来救吗？一个虚无缥缈的对象。
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燕红提上前一步，想制止他的胡言乱语。
“你要相信，只要你挺过这个难关，一切都会好起来。活着就会有希望的。”他皙白修长的手指拂过她额头的伤口。
燕红提才注意到，在洞口不远处，有一道血渍凝在石壁上。
“哇哦，这个小女孩受了多大的苦，竟然想寻死？”陆远挨近她。
想寻死吗？
连她自己都忘了，她居然还有想寻死的时候。
“你在抱着我吗？”小女孩又问。
今日的龙行止格外温柔，满眼的暖意，很不像他，“是。”
“原来被人抱着真的很暖和，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这句话问的小心翼翼，听起来极为可怜。
“为什么这么问？”龙行止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这是梦吧，这肯定是梦，一醒来什么也没有了。可是很高兴能够梦到你。”
说着，她环顾四周，望着那团燃烧着的篝火，“很温暖。”
“你还会再见到我的。”龙行止看着她，这一刻他的回答极为真挚。
小女孩伸出手，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抱住他，“神仙，谢谢你，我不会再寻死了。”
而后，她慢慢松开了手，眼睛却再一次合上，显然已经沉沉睡去。
燕红提走过去，久久凝视着她。
“木爻结有感知未来的力量。我曾经说过，我梦到过你，其实我看到的，是她。”龙行止垂眸，雪白的衣袖沾染了血迹，他却依旧在耐心擦拭着小女孩脏兮兮的脸庞。
“你小的时候长得也不丑啊！”他边擦边感慨。
轰隆隆隆……
大雨还在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