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竟然变成了一个山洞。
这个山洞像是从地底深处涌现出来的,洞口被茂密的藤蔓和野草遮掩着,透出一股神秘莫测的氛围。洞内幽暗而深邃,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
此时始晏真人却已经不知所踪。
山洞内温度适宜,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远处是山峰耸立,鸟儿飞入云端。
这幻境做得真是逼真。
“进来吧!”始晏真人的声音从山洞内传了出来。
她随即拨开藤蔓进入山洞。
眼前并没有那道白发苍苍的身影,反而是一个眉目俊秀的少年笑盈盈。
即使没有见过始晏真人年少时的面容,她也知道眼前人就是他。
少年人正在引逗着一只雀鸟,不停地在和它说着什么。
雀鸟时不时的点点头,半睁着眼睛似乎在睡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洞外的光线明暗不停变换。
少年一天天长大,眉眼逐渐清俊。
他似乎不能离开这里。
打坐修炼,开炉炼药,时不时还会炼制傀儡,让他们为他表演。
陪伴他的除了雀鸟,便是各种各样的书简,有时候他看书痴迷起来,就会将书简扔的到处都是,几乎堆满整个山洞。
他无聊的时候就会对着雀鸟说话,雀鸟也会对着他说些什么,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很开心的,眉目舒展,眼神闪闪发亮。
即使他一个人在洞内生活,也过得丰富多彩,当真是一个妙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雀鸟身上长出白羽,她才意识到,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鸟而已,根本就没办法修炼。
难怪始晏真人要专门设阵法将它禁锢住。
很快,幻影消失,翩翩少年从山洞走出来。
“弟子见过真人。”燕红提恭敬道,眼睛却在悄悄打量四周。
在山洞内有许多石室,顶上镶嵌着各种各样的夜明珠,散发着璀璨的光芒,令人目不暇接。
而在靠墙的地方还有许多面容精致的傀儡人,或坐或站,一眼看上去挺能唬人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所在?
“你为何对我总是这样恭敬?”始晏真人的面容开始发生变化,身量似乎也在慢慢长高。
燕红提略微思索一阵才道,“因为我的体质特殊,得归元殿照顾,差点寿元将尽,又得您赐下丹药,才度过难关,苟活至今。弟子虽不才,但也知恩图报,机缘巧合,得见真人,不敢怠慢,只求不负恩义。”
“这个你似乎早就说过。但我觉得,人要遵从自己的内心,这个不负恩义,是你真正的想法吗?还是已经成了你的枷锁,才会不顾性命的来到这里?”
燕红提闻听此言有些惊讶,其实她一直没有觉得师门之命是负担,说是为了归元殿,其实是真的想看一看上界的模样。
她追求至强,追求活着,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她一般幸运拥有逆天资质。
禹夜不愿苟且偷生,不愿失去修炼资质,于她也一样,如果让她再去作为任人欺凌的小乞丐或者潦倒一生,不如就此离去。
这也是她无法再劝禹夜的原因。
帝休家族到底有多强,才能令下界之人都为胆寒,古往今来,那么多修仙者被碾成蝼蚁一般。
“真人多虑了,弟子能为天下分忧,只觉的荣幸,心中并无任何怨言。”燕红提诚挚道。
始晏真人笑了笑,沉默一阵,又道,“那也许是我以己度人了。”
这话燕红提都不敢接,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我出生之时,便是一名弃儿,是师父抚养我长大……”始晏真人说道。
燕红提只是默默听着,这大概是临死之人对一生的感慨,找人来说说,就像当初的龙墨一样。
在她听来,始晏真人是有一个不错的童年的,天天的调皮捣蛋,捉弄师长,爬树捉鸟,下山玩乐,不愁吃不愁穿的。
而往往这样培养出来的孩子,吃不得苦受不了罪。
始晏真人也不例外,眼看着就要养成一副浪荡子的德性。
他的师父为了归元殿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此时还与魔界时不时有来有回地打一打,渐渐的再也无法管束他。
关了无数次禁闭,他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直到那一次,他师父受伤归来,那是很严重的伤,即使尽力救治甚至活不过都百年。
而此时归元殿中人才凋零,并无能够真正执掌宗门的人,师父便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时至今日,始晏真人还是忘不了那一眼,带着无奈以及舍弃的意味。
自他被关住山洞,就从来没有想过师父会心软来救他出去。
如果他不能按照师父的要求修炼到化神期,就会永远被关在这里。
无尽的孤寂黑暗,足以让一个少年人发疯。
少年人在山洞中狂吼,拳打脚踢着石壁,直到上面都是斑斑血迹。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修炼,心态完全崩溃,其中夹杂着对于师父的愤怒以及被舍弃的惶恐。
是他一直都视为亲人的师父将他推入深渊里。
始晏真人在叙述这一切的时候,语调平缓,时不时还调侃几句当初自己的蠢笨无知。
燕红提却知道,那一定是一段十分难捱的时光。
“那您在山洞中修炼了多久呢?”
“百年。”始晏真人此时已经长成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眉眼弯弯,似乎有数不尽的欢喜事。
燕红提很羡慕他这样的性格,很少有愁眉苦脸的时候,笑得十分有感染力。
百年的孤寂,终究磨出来一块璞玉。
“那您出来之后有没有去见……”
“没有,我出来的时候那老头就死了,归元殿差点分崩离析,当年的那一面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尸首无存,我连鞭尸都找不到地方。从此之后我就接下了这个烂摊子,一直到现在。”
鞭尸?
此言论彻底推翻了燕红提长久以来对始晏真人德高望重、胸怀天下的认知。
原来在他心里归元殿只是个烂摊子,他之所以这么来回奔波,也只不过是为了师父的期望。
真是复杂又矛盾的师徒关系。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在哪里吗?”他又问道。
第一次见他?
“是在我进入炼虚期极为凶险的时刻,得蒙你老人家的教诲,才最终成功入境。”燕红提不假思索道。
“得我教诲?”始晏真人眼底有些意外之色,“那个时候我还活着吗?可我的推演结果是早就了却尘缘,那时我不在世上才对。”
“您应该已经不在了。”燕红提也有些说不好她见到的始晏真人算是什么,“不过也确实留了一道神识,还能与我对话。”
“那我们说了什么?”始晏真人眼神发亮。
燕红提却不合时宜地又往前回忆了一下,其实他们的第一次见相遇在山海秘境,那个时候师祖已经化为了飞灰。
“我忘了。”燕红提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有些心虚。
始晏真人在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又恢复了白发苍苍的模样,他挥挥衣袖,“罢了,罢了!我总归是要死的。”
燕红提这才注意到,上面的雀鸟已经若有似无,随时就要消散了。
“它怎么了?”燕红提忍不住问道。
始晏真人垂目,手指摩挲着袖上的雀鸟尾羽,“我已经留不住她了。”
燕红提能感觉到其中深深的哀伤。
但是下一刻,他话锋一转,“有了这个我就能将她救活。”
说着,始晏真人拿出了那枚木爻结。
虽然至今她弄不清木爻结真正的功用是什么,只是始晏真人不就快死了吗?雀鸟醒来,面对着爱人离世,简直是人间一大悲惨。
更何况,通过她多年之后能够见到木爻结推断,这个东西他并未用在救雀鸟的身上。
他为什么会没用上呢?中间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她会活得好好的,比任何人都好。”
这个想法也太一厢情愿了,燕红提虽然不知情爱也无法赞同,“她活过来,你已经死了……”
她又怎么会比任何人都好呢?
“你说什么?”始晏真人见她一个人眉头紧锁,嘴唇微动,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燕红提的眼前闪过秋水文曦在草庐前中对着苏若望的幻影微笑的场景,眼神那样哀伤。
“你是觉得我不该救她吗?”
“弟子斗胆问一句,它和您是什么关系?”
始晏真人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她于我而言,比我的生命还要贵重百倍。”
“那您对于她呢?”燕红提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她的胸口就很疼。
这种疼和以往许多的疼法都不一样,不在四肢百骸也不在筋骨血脉,虚无缥缈,又难以捕捉。
“她能为我坚持到现在,我想,我对她也很重要。”他的语调异常温柔,带着几许怜爱。
到了此时,燕红提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直直看向始晏真人说道,“那在她沉睡的这些年,您又过得怎么样呢?”
他眼眸深沉,“你什么意思?”
这次换燕红提沉默半响,最后垂眸道,“如果它醒来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要让它如何面对这一切?若是如此痛苦……”
“如此痛苦又怎么样?”始晏真人嗓子忽然沙哑。
始晏真人瞳色越发清澈,那是世间最难言的哀伤。
燕红提再次低下头,不敢看他,此刻的自己像是棒打鸳鸯的那只大棒。
人世间的情爱总是如此苦楚,无论是得到还是求之不得,最后都要面临着分离。
燕红提没有答话,其实无论始晏真人有怎样的决定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是她失言了。
明明知道此刻的始晏真人就是用尽全力也杀不死她,她的心中还是存着一份胆怯。
她有些不敢面对始晏真人这种两难抉择的痛苦。
这种痛苦她并不想卷入其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她也不该妄下定论。
“你总是对我如此敬重,到了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姑且唤你一声昭昭。”他停顿了一下,“龙昭昭,你还有什么心愿?”
燕红提心中奇怪,要死的难道不是始晏真人吗?应当是她来问他还有何遗愿才对。
她摇头,“没有。”她纵是有什么心愿,亦应当是自己达成,而不是假托别人之手。
想到他言语中若有似无的遗憾,只是道,“我名字……”
不能说。
“你不必说。”他打断她的话。
“你说你是归元殿弟子,在我接手之时,归元殿总被不明势力围剿,这么多年来也是危机不断,我一直以为是魔界之人针对,没想到只是闲谈中无意透露便被上界知晓。”始晏真人感慨。
燕红提才恍然,似乎真的这样。
归元殿弟子的损伤总是要比其它宗门多,而琼龙族很久之前就再无圣女,她和禹夜的名字不能被泄露,便是因此而来吧!
也就是说上界之人也想改变这一切,甚至是不计伤亡的要重创归元殿与琼龙族以找出他们。
那他们一定做了了不得的事情吧,这好像是一条命定的轨道,任谁也无法更改,只能被碾压在车轮之下。
始晏真人忽然抛给她一物,“我见你对炼骨颇有兴趣,如今将本门炼体术赠与你,或许因你体质特殊能炼出这术法。”
是一枚玉简。
她拿在手中细观,赫然是她所修炼的扇识真人所着炼体术。
“他曾经是归元殿的掌门,在炼体术上颇有成就。”始晏真人道。
“这东西您身上有几份?”
“只此一份。”
燕红提却又将玉简还给他,“那您收好,总有一天它会到我的手上。”
始晏真人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接过玉简,“也好。”
“事情还顺利吗?您找到徐冥了吗?”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如此苍老,一定耗费了不少心力。
“这是自然。”他拿出折扇放在手心一敲,姿态风流倜傥,“我们这一代的领头人可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秋水文曦吗?
“我们会成功吗?”就像秋水文曦向她展示的那一幕幕,在这个时候那些人都还活在这世上。
会成功吗?值得吗?
除了雪苏河,上界具体什么情况还无人了解。
会不会只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
始晏真人望着她,“会的,一定会成功的。你也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这句话好像有人曾经对她说过。
是清如许吧?
对了,他和清如许到底有什么关系?总觉得两个人气质很像。
始晏真人脸色却变得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在强忍着疼痛。
就在此时,始晏真人却看向了她,眼角略有红痕,掠过一抹水色,又很快隐了下去。
“您怎么了?”燕红提关切道。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再次有景物晃入眼帘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是一道紧闭的门前。
她已经出了幻境。
“你回去吧!保重。”房内传来始晏真人的声音。
他应当是支撑不住了吧,却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狼狈。
燕红提低声道,“真人保重。”
里面再无声响。
她缓缓地走出院门,眼神有些迷茫地望着前方。眼前是一片喧闹繁华的景象,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车辆川流不息,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街道。
她站在原地,双脚仿佛被钉住了一般,无法向前迈出一步。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和不安,令她频频回望。
很久之后,上方传来一声响动,一只手伸出窗外,半开的窗户即将关闭,在微光中,她看到那宽大袖袍上的雀鸟已经消失无踪。
他的脸色苍白俊美,眼角的泪痣殷红如血,眼神看向她,是一种说不清的复杂。
只是简单一瞥,却像是跨过了无尽的时光。
最终,窗子被轻轻合上。
她静静地伫立在街边,目光游离在人群中。
一阵风吹过,轻轻拂起她的发丝。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静自己的心情。但那股紧张感依旧萦绕心头,令她难以安心。
现在始晏真人是不是正忍受着煎熬,她要不要帮忙?
不行……
在他明确不需要帮助的情况下,她怎么能去帮忙呢?应该尊重他的想法。
可是,他帮助了自己这么多次,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他受尽苦楚吗?
这两种想法不停在她内心拉扯。
最终,她再一次走进庭院,敲了敲始晏真人的房门,却无人回应。
她提了一口气,大着胆子推开房门。
吱呀……
房间里寂静无声,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板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他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