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平在桃源村等待了两天,还是没见孙为民回来。
他坐不住了。
桃源村组织起一支队伍要上飞来峰去搜寻孙为民,刚出发没多久,在半路就遇上了。
老头子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坐在一台手扶拖拉机机上,在“突突突”的轰鸣声中被村民们拦下。
陈一平跳上拖拉机,在老头子身上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认他没有受其他的伤后才松了口气。
“这么多人是来给老头子送葬的吗?”孙为民摸着光头瞪着眼。
陈一平拔了他一根胡子,然后背对着他蹲下,背起他下了拖拉机。
孙为民在陈一平背上还不忘吆喝:“哎哎哎,阿田后生,把药篓子给老头子我带上!”
“糟老头子,闭嘴!以后禁止你再回山里!”
孙为民本来还想说几句,但手臂上一凉,他探头一看,小兔崽子竟然掉眼泪了。
老头子回到家,一进门就先拾掇他的药篓子,被陈一平一巴掌把手拍掉:
“去吃饭!你肚子都叫了一路了。这个我来收拾。”
孙为民端着碗坐在院子里指挥陈一平晒草药,絮絮叨叨的说自己福大命大什么的。
“你要是敢再上飞来峰,等我回来就拔光你胡子!”
莆田幸子得知这位医者为了给她治病,进到险峻的深山里采药差点掉下悬崖,心里的愧疚和感动兼而有之。
她默默的回房间换上和服,走到院子中间,跪坐到孙为民面前,恭恭敬敬的给老头子行了一个大礼。
孙为民看着莆田幸子身上的和服,脸色有点不自然。
“扶桑的男人我见过很多,”孙为民捋着胡须说道:“扶桑的女子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倒也生得美貌恬静。”
陈一平分拨着草药,莆田幸子就蹲坐在他身旁,一双杏眼望望老神医,又看看旁边的梅姐,等着梅姐给她翻译。
陈一平问道:“你在哪里见过扶桑男人?”
孙为民抬头看天,想了很长一会儿,“好像在一个叫做腾冲的地方。好多年前了,天天都在死人,他们的人死,我们的人死的更多。”
陈一平手上一顿,问道:“我们的人?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你也没问过我啊!”老头子捋着胡须斜了徒弟一眼,起身回屋:“收拾好了告诉我,我睡一觉。”
陈一平皱眉,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
梅姐问道:“老神医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天天都在死人?”
陈一平低头摆弄手中的草药,黯然说道:“云南腾冲是远征军和鬼子的战场。”
梅姐愕然看向屋内,六十年前老神医就已经在军中?那现在他老人家到底多大年纪?
为了不给莆田幸子增加心理负担,梅姐并没有把陈一平的话翻译给她听。
扶桑的政府一天不道歉,两国之间的仇恨就不可能真正的化解。
陈一平想起历史上扶桑天皇发布的停战诏书,不禁冷笑。
“前者,帝国所以向美英两国宣战,实亦为希求帝国之自存与东亚之安定而出此,至如排斥他国主权,侵犯其领土,固非朕之本志…”
“朕对于始终与帝国同为东亚解放而努力之诸盟邦,不得不深表遗憾;念及帝国臣民之死于战阵、殉于职宁、毙于非命者及其遗属,则五脏为之俱裂;至于负战伤、蒙战祸、损失家业者之生计,亦朕所深为轸念者也。今后帝国所受之苦难固非寻常,朕亦深知尔等臣民之衷情,然时运之所趋,朕欲忍其所难忍,堪其所难堪,以为万世开太平。”
全篇815字,一句没有提到投降,一句没有提到他们对别国造成的伤害!这就是扶桑!
梅姐见弟弟忽然之间脸色很难看,问他哪里不舒服。
莆田幸子敏感的察觉到陈一平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
他压制了很久才突然起身,快步奔到孙为民的房间里,掀开毛毯,掀起老头子身上的褂子。
“小兔崽子!你搞啥?”
陈一平没理他,用蛮力把他翻了个身。
前胸后背都看过之后,陈一平身上的煞气更重了。
孙为民的身上带着枪伤,不止一处。
老头子把褂子扣好,坐在床沿,默不作声。
许久,陈一平控制住情绪。
他到老头子跟前,双手微微颤抖的握住那双枯瘦干巴的手。
“忍了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
孙为民眼神迷茫的看着地面,沟壑纵横的脸上,先是嘴角动了动,又慢慢平和。
想起那些年,那些年轻的人,一个个倒在冲锋的路上,倒在碉堡群前,死在野地里,死在他怀里…
两行混浊的泪水从老人深陷的眼窝中慢慢溢出,缓缓滑落。
陈一平仰头长叹,脸上划过一行清泪。
房间门口,梅姐和莆田幸子惊讶的看着突然落泪的一老一少。
虽然不知道原因,却感受到了他们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