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陈一平借着给各家拜年的机会把事情又说了一遍,早前蓝田也把意思传达到位,各家的户主都愿意配合他演这出戏。
大年初三这天,大家吃完早饭,自发的到大马路边集合,陈一平扶着外婆跟着去看热闹。
“这是怎么了啊?”外婆问。
他随口胡诌:“公家说今天要下乡来检查情况,看看老百姓过年期间有没有什么困难。”
“哦,那是该迎接。”
在外婆朴素的认知里,她在集上见过的贾书记就已经是最大的官了。
然而随后事情的发展轨迹,连陈一平都没有预料到,这场本来只是为了让外婆安心的闹剧,竟然把那么多领导给招来了!
等雁山村的村民兴高采烈的迎来检查组的十几辆小轿车的时候,眼尖的陈一平发现最前面那辆车竟然挂着0002车牌号!
市长来了!
原本应该成为今天主角的李乡长自然也在队伍里,不过却走在最后面。
检查组一行人浩浩荡荡在村里看了十分钟,就在生产队长的带路下往陈一平家走。
地方小站不下那么多人,乡亲们各回各家在门口和楼顶观望。
别说李乡长,就是陪同来调研的县里领导都进不了正屋,只能在院子里站着。
只有市长,县长,贾长春走进陈一平家里。
众人在残破的土房子里,粗略的看了两眼就出门站到院子当中。
屋里实在过于残破。
贾长春拉着陈一平外婆的手大声的用方言问道:“蓝大娘,您还认识我吗?”
“认得的,你是乡里的贾同志,前年水灾的时候见过的。”
贾长春满意的点点头,挨个给外婆介绍来看望她的主要领导,“蓝大娘,这是我们市里的苏市长,这是我们县的胡县长。”
从行政上,福田乡并不归土司城管辖,上一级是安阳县,安阳县再上一级是留州市,由于某些历史原因,市立重点高中仍然留在土司城罢了。
而贾长春口中说的市长,指的是留州市市长苏国昌。
陈一平小心翼翼的扶着外婆,贾长春介绍的时候他也跟着行礼,当他看向苏市长的时候,苏市长也看向他,表情有些…奇怪。
两个人对视了两秒钟,才各自移开视线。
身材高大的苏市长弯下腰询问道,“蓝大娘,您有没有什么困难要政府帮您解决的啊?”
“没有,没什么困难,现在日子比以前好多了,有电灯电视,出门就有大马路走,已经顶好顶好的了。”
外婆说完这一大段话之后,紧张的扯了下陈一平的袖子,让他接话。
“苏市长,我听说现在咱们国家有拆除农村危房的政策,您看我们家符合条件吗?”
陈一平干脆直接把某个位面的国家政策给搬出来,演戏演全套,反正也不用政府出钱。
苏市长站在院子中环顾一周,点头说道:“我们的农村工作还是很多有不足之处,不能只停留在吃饱穿暖的层面上,要解决困难群众的住房问题,是我们下一步工作的主要重点。”
苏市长又俯身问外婆:“大娘,要是政府帮您重新盖一个房子,您愿不愿意啊?”
“使不得的,使不得,国家还很困难的。”外婆惊得连连摆手,用半生不熟的官话说道:“我们自己能行的,现在日子比从前好太多了,领袖他老人家常教导我们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们不能再给政府添麻烦了,等我外孙再长大些,他自己能盖的。”
在场的领导干部,一开始还以为只是来配合一个孝顺的外孙来给他的外婆演一场戏,却被眼前这个农村老太太激动的一番话给说得动容。
同时,很多原本还疑惑的人也想明白了为什么要演这出戏。
但更多的人,却从老人家的一番话听出了责任,老百姓如此淳朴善良识大体,何愁国家不强盛?
苏市长感触颇深,站直身子对着里里外外站满了的基层领导干部,沉声说到:“大家都听见了吧?这就是我们淳朴的农民!自己住的是危房,宁愿卖光存粮不留一口吃的供孩子读书,也不愿意给国家给政府添麻烦!这就是我们伟大的夏国人民!但,我们当中却有极个别人,能昧着良心把手伸进人民群众的钱包里,破坏我们基层工作的生命线!对于这样的害群之马,我们绝不姑息!”
当陈一平听到卖光存粮四个字的时候,心里又是一阵疼,也顾不得苏市长是怎么知道的。
检查组的领导们走后,留在陈一平家里的村干部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外婆同意让国家帮着盖房子。
放下心来的陈一平终于有时间去想,为什么这么一件小事会惊动到市长。
他想到当下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再过一个多月,最上层就要换届了。
换届之后,夏国就要进行一系列政策调整,反腐败常态化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对于亿万农村人而言,有人要把压在农民头上几千年的那座山给搬掉了。
是的,在这一届任上,站在最高处的那一位,将会以极大的魄力废除掉夏国存续了几千年的农业税。
这样一来,为什么春节期间一个地级市市长突然出现在偏远农村就说得通了。
下乡实地调研,顺带反腐倡廉。
他可不觉得苏市长陪他演戏是因为他长得帅。
一市之长,身上肩负的可是几百万老百姓的衣食住行。
他忽然心中一动:苏?不会这么巧吧?
数据库里关于苏国昌的资料很少,最高做到省里的副省长,之后就被排挤到某个清水衙门,在五十岁的黄金年龄坐等退休。
他犹豫着打电话给苏小暖。
“太阳,你回来了吗?”
“还没有,还在老家。找你问点事。”
“问呗。”
“你爸过年有回家吗?”
“没有啊,他过年要下乡,就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你爸叫什么名字?”
“苏国昌啊,怎么了?”
“没事,就问问。”
“你好奇怪,打电话来就是为了问我爸叫什么名字。”
“没事,我就问问,过几天就回去了。”
陈一平挂了电话,这世界也太小了。
小到让他进一步确定,少年和苏小暖之间,存在一种不为人知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