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去上班啊?”下楼的时候遇到去洗漱的大姐多问了一句。
确实是多问,这个点厂里上班的基本上都起来收拾要走了,像在厂外上班的就走的更早。
杨风穿得齐整,手里还提着文件包,不是上班干什么去呢?
不过这样客套她遇到的越来越多,也就笑笑:“是,要赶紧走了。”
赵妮在后面端着盆看杨风走远,忍不住感慨,这么漂亮的姑娘就是身材不怎么样。
杨风现在头发长到能扎起来了,她就在脑后扎一个低马尾,白皙的小脸露出来,大家慢慢发现这姑娘是真好看。
就是人还是不太说话,长得太高太壮了。
其实杨风不壮,就是正常发育到十六七岁有一个发胖期罢了。她只是冬天的棉袄做得宽大,人本来就高,衣服肩做宽两指,大的跟男人衣服一样,比她矮的男人可不在少数。
裤子本来冬天就穿棉裤,她还天天在外面套一个肥大的工裤。
人高腿长,即使穿得那么肥也能看见腿,可上宽下也宽的,玲珑有致的身形是遮挡地严严实实。
她照镜子的时候经常觉得自己要是上下一身白,那就太像大白了,头又小,身体又大,不协调得很。
走起路来又不一样了,她步子迈得开,背挺得直,只能说是一个潇洒帅气的胖子。
赵妮转过去在水槽遇到了刘招娣三女儿黄思思,随口就说:“我看杨风都走了,思思你小心迟到。”
真就是随口提醒了一句,黄思思心里就不舒服了,没搭理人,哗啦一下就把水泼了。
人走了以后赵妮也不舒服了,什么人呐,好心提醒一句还发脾气。
黄思思是真不高兴,她闹得天翻地覆都闹到厂里了,九月那会儿没办法了又要走了,她自己偷偷灌了几大瓢凉水拉肚子拉到住院才以病因留下。
病好的又不快,住院不得花钱,这下家里老的小的都不满意了,天天闹,一直到组织部行动起来,黄工给问了个工地上择菜的临时工。
一个月就二十块钱,还要给家里交十块钱。就十块钱能做什么,连百货商店一双皮鞋都买不起。
黄思思又是个爱打扮的,虽然从前家里也不给她钱,可工作了总归是不一样的。
怀着期待觉得自己能经济独立了,想买什么不受控制了,可工作了才发现那点儿工资够买什么啊。
赚钱了再做衣服买小东西什么的就不能向家里要钱了,可光靠工资的话又不够。
而且她都马上要二十了,几乎是工作一确定下来就有人给相看了。
要结婚的人了,还大手大脚的会被人说的,再不懂得算计也知道要存钱了,就她家那个情况自己不多想想出门也捞不着多少,她妈恨不得把她的工资都攒给孙子。
这样一来她就更憋屈了。
黄思思是个心气高的,就听不得别人说她比不上别人,从前便要事事争先,可她考了几年都没考上高中,后来又争着要做那头一个响应号召的人。
挨了社会的毒打以后,她就不再是那个出门都会被夸一句俊女子的女孩儿了,变成一个没有工作闹得家里不停歇的“没用的”。
杨风作为厂里突出的青年工作者,存在感又太强,周围的邻里邻居话里话外都是夸赞,她没办法不注意她。
从前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杨风学得好,不过杨风一包头发遮住一看就是不会收拾的姑娘,丑的要死,不像她那么时髦有碎花衬衣还有布拉吉,杨风一直灰扑扑的。
可现在杨风不仅工作比她好,长得也比她漂亮,年纪还比她小。
现在在一个部门工作,杨风甚至还算得上是她的领导,很难不在意她。身边的人一提她就敏感地认为别人是瞧不上她,笑话她没杨风强。
杨风不知道,知道了她也不在乎,她不是一个擅长交朋友的人,也不会以人性论好坏,做事情不看一个人的善恶。
从小到大也就一个朋友安梅,安梅远在上海,她们也保持每月一封信,有什么好的都给寄过去。
工作中遇到的人,她也不指望跟人交朋友,遇到事儿就解决事儿,像之前侯慧她们还传她的谣言呢,现在还不是很看重她,工作上完全配合,徐刚跟她一起到了组织部有什么事情都会跟她商量。
这个在杨风看来就是问题解决了。
就算徐钢他们现在佩服她喜欢她了,在厂里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上都想着她,会主动跟她提一些自己人才知道的小道消息什么的。
她也不是很在乎,前世锻炼出了一颗冷心,轻易融化不了。
人家照顾她多少她就还回去多少,对方也不觉得她这人不行就够了。
到了办公室,发现厂办几个人来得都很早,市里的不在这边住,每天上下班都很费时。
不过不包括江其航,人家在这边申请了一个宿舍,真的一心只为工作。
那个宿舍也很巧,就是之前韩境元那个,搬家也是杨风去的。
那天心情怎么样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天很阴。
早上照例核对了工程进展,安排了人去申请厂里的货车去砖厂拉砖,让杨风一起去对账。
“徐刚,你今天下午跟我去玻璃厂。吴燕你今天带人检查施工情况,一定要严格要求。大家最近都辛苦了,当然我们的成果也是显着的,以现在的进度来看,我们最晚在68年年底就能让工人们入住,这不仅是工人们所期盼的,更是体现我们能力的时候啊!”
她们的工作体面是体面,手里有权还有钱,但累也是真的累。
不知不觉中杨风就在默认中成了不可替代的人,和其他人差距一点点拉开。
机械厂再到建筑工程,杨风都没有做过,可她办过工作室,做过无数个选题,每个选题都要经过一轮从零到专业的学习。她有一套自己对专业的认知标准,
这二十来个人又不是都有经验的,见她工作成果好,那些有真本事的自然乐意给她更多的工作机会。
没有真材实料的怕自己出岔子有这么个顶缸的也愿意让她上。
一开始只是江其航用得比较顺手的会议记录员,她的字漂亮她的稿子思路清晰这只是一项工作技能,不能说明什么。
可出去跑车,下工地测算这种活儿杨风都能跟着,不管是配合谈价格还是给建筑设计师江其航打下手竟然都能上手。
这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而且杨风还不是那种讨人厌的突出,大家都觉得这个姑娘傻,净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杨风自己不觉得自己是在顶缸什么的,大家都比较看重的去市里开会啊,做汇报之类露脸的事儿她也没兴趣。
她原本只想平平顺顺轻松地过了这些年,可在重点单位平顺是平顺了,轻松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现在上面下达任务,社会各方面都盯着你看的时候,精神面貌跟不上就会被批评。
也是单位活多,有选择,她就把目光放在了更有趣的事情上。
比如说跟货车去拉货,跑各个厂子调查货价,跟着建筑师设计楼房样式。
跟货车出去是她跟厂里的司机师傅打好了交道跟人家学开车呢,想考一个大货车的驾驶证。
她想着厂里既然要扩张肯定要配小车的,到时候开车就顺理成章了。
而且这年头会开车的那可是金饽饽,厂里的司机师傅比厂长都要牛气,工种特殊性拉满,工资也在平均工资之上,真正体面又赚钱的好工作。
常师傅是前几年转业的,以前开车开得好,转业安排工作也就直接当司机了。
和杨风的缘分呢,是运水泥的时候结下的。
杨风家今年一下买了两台自行车,沈妈一台,杨风一台。
杨风每天骑着这辆自行车在石市各个厂区之间跑,组织部确定了水泥采购厂以后,后续每天的出货量和下订单确认也是杨风去跑的。
常师傅也是从那会儿临时调到组织部发车运货的,俩人每天都是从机械厂出发,车肯定比自行车跑的要快,常师傅就把她捎带上一起去。
路上两人聊工作,常师傅运货也没什么成长机会,去水泥厂的路上就跟她说炫耀都去过多远的地方运货,还不知道市里这么远的镇上还有厂子。
杨风轻描淡写地说:“我今年买了一辆自行车,我第一天就学会了,第二天就骑了三个小时到这儿了。”
常师傅如果知道凡尔赛这个词的话一定会狠狠骂她凡尔赛,可惜杨师傅不知道,他就觉得这个小姑娘挺厉害的,还好像不觉得自己厉害。
他还挺好奇坐办公室的怎么升职的,感觉杨风年龄也不大,怎么在这么重要的一个部门。
杨风就给他介绍自己最近干的活儿,常师傅肃然起敬,一个小姑娘,每天骑车超过六个小时,全市大大小小的厂子都能如数家珍。
人聊上吧,就很容易攀扯关系,比如常师傅转业前的地方和杨爸是同一个,虽然不认识,但部队一样,大家就是战友。
战友的女儿就是我小辈,看杨风那是越来越顺眼。
杨风问问方向盘怎么打,那些按钮都什么功能啊,怎么发动车,怎么刹车,一天问几个,没几天就试探着坐进了驾驶位。
常师傅跟水泥厂的人在仓库门口侃大山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停得好好的车动了!!!
在水泥厂门前的大院里慢吞吞地转了一圈停回了原地。
常师傅汗毛都竖起来了,背后惊起一身冷汗。
差点就要跟杨风翻脸,可等他跑到车前,开门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你怎么会倒车?”
要知道他为什么可以学车,就是因为摸车的时候比别人先学会倒车。
他可不记得自己给杨风教过!
杨风无辜地说:“正着转弯,倒着两个方向都相反就可以倒车了。”
又下车诚恳地道歉:“实在是我不对,我想坐在驾驶位感受一下,想起了您之前教我的功能,虚虚踩了一下没想到车就出去了,幸好您教的清楚,我按照您说的功能,这才能把车停回来。
我再也不会碰您的车了,要是您觉得不行,我以后还是自己坐自行车过来吧。”
常师傅跟她生气了两天,让她骑了两天自行车,又把人叫上大车,摩挲着方向盘,不确信地问:“你真的就按我说的做的?”
杨风点头:“是啊,我从小到大就坐过朋友爸爸和您的车。我朋友爸爸您也认识的。”
常师傅当然认识,那种车想来也不可能让一个小姑娘碰。
难道我是一个牛逼的老师?
念头一起,只会越想越真,常师傅开始主动教起杨风开车。
教的不仅是驾驶位上的东西,更多的车底的维修,一个不合格的维修工是做不好司机的。
那些钳子扳手一上,学一个会一个,常师傅更加坚定是自己会教人,一个小姑娘都能学得这么好。
本来杨风就想出去,开始学车以后就揽起了所有跑远腿儿的事情,也就是大家眼里吃力不讨好的做法。
像吴燕就比较在乎能不能出现在谈判桌上,比如说跟砖厂定砖的时候能不能出现,跟玻璃厂签订单的时候在不在,她看重的是能不能拉关系,搞人脉。人后的工作就不喜欢。
所以她这样的看杨风也顺眼。
逃避是人的天性,也许制定过高远的目标,曾对自己有过严格的要求,可在日复一日的疲惫困难的阻挡下,能保持一开始的心态几乎是不可能的。
让一个脱离普通阶层的人再去满大街的跑,做一个狼狈的打工人,是逆水行舟的事情。
杨风在车上想着办公室里关于她的讨论,她也不是故意听见的。
每次去拉货都要拿着会计开出的采购单去的,她出门以后出于习惯又看了一遍单子,发现6写得太像1了,还是拿回去让会计重新写一张比较好。
办公室剩的人不多,聊的话题指向性太强,她实在不忍心打断里面对她的各种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