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
这个被外界遗忘的村落里的人……似乎都很喜欢去参加某种神秘的祷告仪式?
心烦意躁的少年笔尖一顿,再也画不下去。
想到出门前收留自己的夫妻二人那兴奋到不正常的狂热模样,眉头微皱,放下了手里的画本和羽毛笔。
少年名为艾格,出生于贵族,因为逃离追杀而意外来到这座与世隔绝的村庄里,机缘巧合下,被这对好心夫妇救助收留。
醒来后,他从那对夫妇口中得知,原来看似安静祥和的朴实小村庄里,都是被各方势力驱逐至此的将死之人。
因为战乱后尸横遍野,外面爆发了大规模的可怕病症。
感染这种病的人,皮肤上会出现许多暗红色或者黑的斑点,融合后形成成大片的坏死区域。
有的突然跌倒在大街上就死去;有的在家中悄无声息地咽气,直到尸体发出腐烂的臭味才被人发现……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最绝望之处在于,无论催吐还是放血疗法都无法奏效,得病之后基本上无药可救,只能麻木地等死。
加上其恐怖的传染性,成群结队的等死者被流放到这块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
然而艾格从小木屋的窗户缝隙往外瞧过——
路过的村民们行迹匆匆,脸上挂着浓烈之际的幸福和满足。
太不对劲了……
经过这一路颠沛流离的逃亡之路,艾格挨过饿受过伤,也算真切体会到许多底层平民食不果腹的辛酸。
民以食为天,耕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周边的田野都还荒废着,无人耕种杂草丛生,村民们怎么会有闲工夫去参加什么“法事”呢……
艾格并没有戴精致饰品的帽子,和缀着闪闪发亮蓝宝石的贵族领巾。
只认真确认过腰上别好防身用的小刀,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算偷偷跟随过去一探究竟。
即使在逃亡路上,艾格遭遇了许多磨难,可没有亲眼见证过死亡的他,仍有勇毅天真的一面。
对世界懵懂无知却无所畏惧——
看看那些做法事的家伙……到底在酝酿什么阴谋?
艾格越走越心惊。
周围的人都像是挂上了一层厚厚的微笑假面,只有自己格格不入。
他更加慎行,几乎把自己隐匿到阴影里。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阵美妙自然的琴音——
它的高音如夜晚的月光那样明亮柔和,由深沉的低音婉转而来。
从无法言说的悲凉深沉之色,到触动心弦的摄魂动听,飘逸到令人陶醉。
演奏的艺术家穿着一身讲究的演出西装却不出场,而是甘愿当做陪衬的背景板。
只朝着中心地带微微侧过身子,尊敬地躬身行礼。
要来了吗?
艾格下意识屏住呼吸。他躲在阴影里偷窥,跟随着村民们将目光往一堆狂热围绕的藤蔓座椅投去。
“他”一身潋滟红衣,白发轻扬,几根红线从长有锐利指甲的猩红色双手蔓延而出,举手投足间,仿佛拥有掌控生死的能力。
诡异的藤蔓从胸前一道触目惊心的裂口生长而出,蝴蝶覆盖其上,更有许多小白蝶上下飞,时而停留在肩膀上小憩。
远远看去,“他”犹如无边际的黑夜中弥漫的微弱光芒引人注目。
艾格心脏颤动,害怕自己发出声音,死死捂住嘴巴。
脑子里嗡嗡作响……
红衣人垂眸,对着今天祷告仪式选择的主人公优雅从容地伸出了手。
一只体态玲珑的白蝶翕动翅膀,轻飘飘落在快要死了的褐发青年颈上。
濒临死亡边缘的尸体,忽然发出了一阵神异的白色光芒。
飘飘飞舞的白蝶像是众人眼中仅存的最后希望,把迈入死门关的脆弱生命强行拽回来“复活”。
然而被复活者却丝毫不领情。
少年脸上迷茫了一瞬间,感受到左脸颊像是有什么攀爬,惊悚地摸清上面的凹凸确认是死亡藤蔓后,随即是翻涌上来的浓浓怨气和强烈的杀意。
“是你,救活了我……”
他仇恨地盯着红衣人,憎恶对方带来重新一轮生的折磨。
这名被流放的囚徒是寄居蟹和人类的混血种。
因为螃蟹的壳捣碎磨成粉末后可以止血当做药材,导致他苦难的前半生被捕获献给贵族豢养成药奴,一直被放血割肉拔指甲取药,过得生不如死。
对人类而言重大灭顶之灾的死亡病症,守卫们日日惊慌心不在焉,却是他最好的逃离机会!
囚徒想尽一切办法,通过老鼠让自己感染上这个怪病,成功被厌弃的贵族流放,千辛万苦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可是,在流放的路上,有部分穷凶极恶的同行者偶然发现他混血的身份。
因为贪婪那极小的可能性——
杀死他后变回的是妖怪原形,分食他的壳,嚼碎下去也许能治好黑死病,也许可以活下去……
经历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后,囚徒凭着混血的顽强体质硬撑着没死,也精疲力竭倒下,被同行的流放着平民救起……
后来的村民们算是救了他吗?
不,他们同样知道了这个秘密。
选择救他,只是为了共同将他活生生地绑着,一片片地割肉尝试而已……
囚徒看上去年纪不大,枯竭黯淡的黑眸流露出病态的笑意,咧开嘴角,有着尖尖的小虎牙更显得稚气未脱,“怪物,你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哈哈,他的血脉天赋对这疫病无用!完全是白费功夫!
他活着……却生不如死。
“死是懦弱行为。你不想复仇吗?”
一道蛊惑性的磁性嗓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好听到快要炸开。
“我救你,不是为了你付出什么。只是因为我可以救你。”
那道声音淡淡的,仿佛悲悯世人的神明投来的一束光芒,拥有拭去尘埃和痛苦的力量感。
“肉体被摧毁,失去的是一部分的自己。精神也低头,全部的自己都会跟着一同失去。”
“……”
囚徒眼眸微闪,被这句话触动,缓缓抬起了头。
循着白蝶飞舞的轨迹望去,见到了一身红衣的“祂”。
总算明白,半生半死之际听到的流言,为什么那些该死的螽斯们会这么追捧崇拜红衣人了——
“铭记痛苦不难,难得是战胜它。
你已经从腐朽的躯体里生长出新的血肉,那么,你完全可以自己选择是否开花。”
“你会吗?”
这种仿佛得到心灵救赎的感觉,真是让人沉溺得上瘾,永远也不想醒来……
一切仪式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
这场法事,主持的老村长宣布大获成功!
五官精致,面容姣好的美貌少女拿起火炬,将新生的玫瑰花丢进去熊熊燃烧……
村民们对她的人头蜘身习以为常,都在为“寄居蟹”的新生而狂欢!
祂又多了一个信徒!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偷偷摸进去,亲眼目睹了这场“可以得到无尽快乐和永生”的法事,艾格只觉得背脊发凉。
他善于捕捉景物的灵动金眸死死盯着那些精神不正常的癫狂面孔,对这场狂欢感到深深的震撼。
这座村落里没有人种植作物,看不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希望,全是歪歪曲曲的祭祀和贪婪的祈祷。
那他们……还算是人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