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看了一夜的账本,直到天明,才堪堪将所有的账本过了一遍。
她吹了蜡烛,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宋祁立刻问道:“谁?”
“晏青云。”
听见是晏青云,宋祁道:“稍等。”
说完,她理了理衣袖,又在铜镜面前看了一眼,一身都妥当以后,方才去开门。
晏青云似乎也是一夜未睡,比她精神不到哪里去。
他提着签字画押的东西,开口道:“章杰交代了一些,但他知道的不多,我猜测,那个章管家知道的,应该要多一些,我想提审章管家。”
宋祁接过晏青云递过来的认罪书,一条一条的看着,一边答道:“章管家昨夜跑了?”
“什么?!”晏青云的声音猛然拔高。
“我说他跑了。”宋祁极有耐心的重复。
认罪书已经看完了,宋祁收了起来。
晏青云重复道:“你说章管家跑了?”
“是。”宋祁点头。
“你怎么就让人跑了?这么多人,他还能跑了?宋祁你……”
晏青云的话戛然而止,他看着宋祁最后直接道:“宋祁,我就不该把章管家给你。”
“章管家是我抓的,不需要你给。”
宋祁扶上门,准备关门之前还贴心的问道:“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没有,我要忙了。”
“章杰死了。”晏青云按住门,问宋祁道:“还需要将人证物证送去京城吗?”
“要,你整理以后,交给我就行了。”宋祁神色淡漠。
让晏青云去审章杰的时候,宋祁就猜到了,章杰活不下来。
尤其,是在章杰说了最后那一句话。
怪只能怪章杰以为晏青云还会有些良心。
只不过晏青云这个人,向来喜欢斩草除根。
“好。”
晏青云没有其他的话。
看着宋祁合上门以后,方才离开。
账本已经堆的近人高了,宋祁回去以后,放下笔,把桌子上整理了一遍以后,而后把一叠叠信,摞在蜡烛上点燃。
墨离推门进来,拱手道:“国师,人已经跟上了,章管家逃到了信河一带,墨禾跟上去了,期间他与一个人碰了一个面,这是画像。”
墨离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宋祁。
“能确定他的身份吗?”宋祁看着画卷上的人。
男子一脸粗犷,从面相上,看不出什么来。
“不能。”
“我也没见过歌舒鞑,此人是不是他,我也不确定。对歌舒一族,大明记录的东西太少,即便是是我,都只知道人名而已。”
宋祁看着手里的画像,陷入了沉思。
若是有人辨别,只要确认是歌舒鞑,就可以立刻抓人。
可如果没有人辨别,此人并不是歌舒鞑,那势必会打草惊蛇。
此后再想抓歌舒鞑,就难了。
“若不然,先跟着章管家,按兵不动,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阴谋诡计。”墨离提议。
“先这样吧,毕竟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宋祁微叹,把画像折了起来,放在蜡烛上点燃。
“章杰那边已经死了,可还需要送信回京城?”
“送,墨覃可回信说谁接手襄州?”
“他亲自来,想来不到五日,就能赶到襄州了。”
“他来,此事便更稳妥一些了。”宋祁心里稍安。
墨离没应声。
宋祁推开窗户,看见外面的小雨,想起什么,问墨离道:“今天还没来得及出去看,章府里,可还有人闹事?”
“未曾听闻有哪里发生口角。”
“府衙那边呢?”
“一切如旧。”
“既然这样,那就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和魏将军告辞。”
“这么快吗?”墨离有些惊讶。
算起来,昨天下午到的襄州。
到今天早上,也不过才半日而已,宋祁就要走,墨离虽然没有墨禾那般玲珑的心思,却也明白,这个决定并不是习惯。
“放长线,钓大鱼,只有我动,那个歌舒鞑才会动,我在襄州城多待一日,歌舒鞑就会畏手畏脚,不过突然离开,的确需要一个说法。”
宋祁轻轻敲了桌面,而后道:“找个人冒充抚州的信使,就说抚州水灾严重,需要粮草救急。”
“是。”墨离依言退下。
宋祁懒懒的看着窗外的雨水,喃喃道:“歌舒鞑啊歌舒鞑,若是不解决了你,只怕我日后的生活,也不会安生,所以,来了襄州,就把命留下吧。”
吹了一阵冷风,宋祁精神了不少,又喝了一口热茶以后,方才出门去。
章杰身死一事,早就已经传开了。
襄州百姓人人拍手叫好。
宋祁出去的时候,章府外面又搭起了粥棚施粥,和昨日乱哄哄的场景截然不同。
宋祁听着人群里欢声笑语一片,也忍不住掀起了唇角,只静静的看着。
没多久,宋祁就看见了在最前面派粥的晏青云。
他已经换了一身灰色衣服,一手拿勺,一手拿碗,笑容满面。
见此情景,宋祁又过去问道:“晏公子今日怎么这么亲民?不是让你去整理人证物证吗?”
“那些东西,昨夜就做好了。”
看见宋祁过来,晏青云把饭勺交给苏东,引宋祁去另外一侧,坦然开口道:“昨日见国师派粥,心情甚是不错,所以,我也想感受一下,那是什么感觉。”
两个人在一张有些破旧的椅子上坐下。
见晏青云就在衣服上擦着手上的水,宋祁挑了挑眉,顺着晏青云先前的话问下去。
“那晏公子有感触吗?”
“自然是有的,每个人做不同的事,心境都是不一样的,在提审章杰的时候,我只想杀了他,以最严酷的刑法折磨他,可在施粥的时候,听着那些老弱妇孺的感谢,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我只希望,这一场灾难,早一些过去,让这些世人,免受天灾之苦。”
晏青云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忽然道:“你说,为什么这片天,就不能一直是蓝色吗?世上无病无灾,多好。”
“没有天灾,也会有人祸的。”
宋祁跟着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没由来的,想起了前世上京城破那日。
那时候的天空,是红色的。
鲜血绵延数里,哀嚎不断。
“如今这天气,已经算好的了,若是在战场上,不论晴雨,都是一样的。人这一生,其实很长,有些人身逢其时,享受盛世,有些人一出生,就会经历战火纷飞,像我们位居高位,其实还好,哪怕是赴死,都不至于太过于凄苦,可那些人不一样,一个小小的水灾,襄州知府,就足以毁了他们的一辈子。”
宋祁看着那边施粥的队伍,眼里一片黯淡。
“在明君眼中,民生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在昏君眼里,人命贱如草芥,可以毫不在乎。可即使如此,依旧总需要有人,看见这民生,了解这民生,毕竟,谁能知道自己下一辈子,投胎会投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