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黑虎山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墨禾拿了药进来,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语气有些不佳。
“国师,你是真不知道疼惜自己的身体。那么锋利的匕首,说划就划,以奴婢看,下次不能在你身上留什么利器了。”
墨禾嘴上虽然埋怨着,可手上却不由自主的轻了许多。
生怕弄疼了宋祁。
“今日一事若能缓和下来,便是这伤口再深一些也无妨。”
宋祁脸上并没有多少神情,只有眸间有一些忧伤。
“奴婢知道,国师今日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但奴婢也觉得,国师不该如此,便是放任那晏青云被杀了又如何?晏青云这种人,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可惜。”
墨禾说着,手上拿东西的力气都大了不少。
“话虽如此,可如今,晏青云不能死,更不能死在齐晟手中。”
宋祁微微叹气,开口道:“你也看见了,如今水灾泛滥,虽然各地都传没有受水灾影响,但更多的,只怕是各地压住了消息,不曾上报。”
“万安村瘟疫才过去不久,又起水灾,若是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大明立刻就会岌岌可危。”
“可那与晏青云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齐晟和明嘉之间的关系,藏不了多久,晏青云退十万平西军,被封为护国候,而后又拜在国师府门下,若是被人得知晏青云死于齐晟手中,那割舍朔京城换来的三年不战条约,恐怕会立刻被推翻,不仅如此,一直保持中立的天门山,也会受影响。”
听见宋祁的话,墨禾微微皱眉道:“奴婢不明白。”
“晏青云是有功之臣,哪怕是晏家已经辞官了,他依旧是京城的贵公子,若是这样一个人,在上京地界被敌国摄政王所杀,那挑战就是天子的威严。”
宋祁想起了明轩说过的,一个国家的尊严。
她笑了笑,又开口道:“皇上说过,大明和盛国,迟早有一战,如今不过是在休养生息罢了,而今三年盟约尚在,可如果晏青云死了,那皇上势必会立刻出兵,借晏青云死一事攻打盛国。”
听见宋祁的话,墨禾不由愣住了:“应该不会吧,如今大明没有将领,谁去打?”
“你忘了贺俊是怎么拿到平西军的?”
宋祁往后靠了靠,看着屋顶,神情更淡:“贺俊一心想为贺丽报仇,若是出兵,他首当其冲,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是皇上已经没有顾及了。”
“奴婢还是不明白。”
“皇上要的,是鱼死网破。哪怕是网破了,只要鱼也死了,这个交易就是值得的。”
宋祁看向墨禾,最后开口道:“皇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从明轩说出“一个国家的尊严”时,宋祁就明白了。
明轩想要守住大明。
他不再保守,避战,而是想尽可能的强大,增强国力,在他执政期间,解决掉明嘉。
因为明轩明白,若是他不出手,明嘉定然也会出手。
明轩时日不多,自然想着在有生之年,为大明下一任皇帝,解决掉心头大患。
如今,只要给明轩一个理由,明轩立刻就会派贺俊攻打盛国。
所以,晏青云不能死。
不能成为这场战争的导火索。
听见宋祁的话,墨禾错愕的问:“什么?”
宋祁叹了叹,又开口道:“我也想保护齐晟,晏家如今虽然已经辞官了,可底蕴还在,太后也在后宫之中,若晏青云死在了齐晟手里,太后是不会放过齐晟的,齐晟不明白这其中的曲折,自然无所畏惧,可我不同,我心有顾忌。”
“奴婢明白了。”
墨禾轻轻叹息了一声,提着药箱起身,嘱咐道:“国师,这两日你千万不能再做什么伤身体的事了,自你从大牢出来以后,身上的伤就不见好过。”
“我知道。”
宋祁点头,看着墨禾担忧的神情,忍不住道:“墨禾,我也怕疼若非迫不得已,我不会这样做的。”
墨禾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起身出去。
刚出门,就看见了在外面的齐晟。
墨禾微微避开,等齐晟进去了以后,方才离开。
烛火跳动。
齐晟走到榻边,看宋祁轻轻理着衣袖,遮住伤口,许久,他才开口:“师兄,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嗯,那你能想明白为什么了吗?”
“我明白,但我理解不了。”
齐晟眼底依旧是一片寒意,“师兄,你可曾想过,也许皇上会息事宁人呢?”
“那我问你,若是佑王殿下被人暗杀,你会选择放弃追查凶手吗?”
“自然不会。”
“所以,皇上也不会,晏家所行大逆不道之事,便是平西军攻入京城,皇上都未曾处置晏青云,反而封他为护国候,皇上对晏青云,就像你对佑王殿下一样。”
“可他们不应该是世界上最痛恨彼此的人吗?换身份一事,晏青云如何能忍?晏青云不死,那皇位他能坐的舒坦吗?”
“人心,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我时常都以为自己看明白了,可事实上,很多时候,我自己都没有看明白。”
宋祁没有多说,她轻轻扣着衣袖,又道:“或许,很多人都觉得,他们两个人应该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但也可能,他们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兄弟。”
齐晟默默垂下眼眸,轻声道:“师兄,对不起,先前我说的话,有些太过分了。”
“我了解你的性子,你也是一时情急,原本想着你若是在上京,我还能护你周全,眼下看来是不行了吧,去西南之后你就去佑王身边吧。”
“我明白,我不会再给师兄添麻烦的。”
齐晟轻轻叹息着,坐在宋祁身侧,又开口道:“可师兄,你就真的准备一辈子做那个国师吗?一辈子守着那一座城,至死方休?”
“当然不会。”宋祁摇头,“我始终觉得,我应该是自由的,只不过,如今还不到离开的时间,但,不会太远了。”
宋祁说完,笑了笑,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刚刚看你身边还有人,他们是?”
“兄长给我的,我不跟他去盛国,他便留了人给我。”
“看来佑王殿下,待你的确很好。”
宋祁语气悠远,“原本,他也是我心中最佳的储君,只可惜,有些事一经发生,就注定改变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