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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岑礼被关进缚神塔的第一百零七年。
书妤坐在藏书阁,她无事时就喜欢来这看看书。
说起来,有一点很奇怪,数百年前大限将至的感觉从未浮现过。
她握了握手指,只觉得神力无比充盈。
明明她还缺失了四分之一的神力,就在那个小丫头身上。
祂成年后,变成了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有酒窝,看着挺讨喜。
众神只都挺喜欢她。
书妤很少见她,偶然见一次,还发现这丫头在给自己上香,她有些无奈又生气。
这丫头哪哪都好,就在这件事上固执的不行。
书妤继续翻动着书页,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命运神。
这里是他掌管之地。
命运神双眼失明,常年眼睛蒙着白布。目不能视,不见污浊,心纯灵净,方能窥探天机。
“天神,这是我打扫藏书阁发现的。”
他把一本黑色封皮的厚重书籍递了过来,书妤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烫金文字:《天神观察录》。
眉梢一抬,书妤接了过来。
天地间,只有她一位天神。
这观察的,只能是她。
书妤心中多了几分玩味,不知是哪位天高地厚的神只写的,天神观察录,好嚣张的名字。
她翻开,在第一页的右下角看到了落款人的名字。
笔锋刚劲有力,写的是:岑礼。
也是,除了他,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妄议天神。
比起窃取神力、造出一个孩子,写本说她坏话的书籍,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书妤饶有兴致地往下翻。
天元一年,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她栖于我的枝干,轻盈寂静,从不说话。
书妤一怔,无上界从不计算时间,这所谓的天元年,大抵是他自己杜撰的。
众神诞生,书妤见过太多,她从不放在心上,不记得和岑礼的这段相遇再正常不过。
她继续往下翻着,越翻,越觉得不对劲。
这书中所记载的一切,她没有一点印象。那里面所刻画的天神,呆板木讷,连情爱都不通,怎么可能是她?
她与岑礼清清白白,书中却说他们拥抱,接吻,做尽天下眷侣所做的一切。
书妤只觉得荒诞,心中又莫名生出几分怪异。
她继续往下翻。
天元七百年,我看到了,她的生命树在凋零。
她在一点点消亡。人的记忆总是最后消失的,所以她记得尤肆,记得烛九阴,记得无上界所有神只,独独不记得我。
不记得在我的真身下,许过的朝朝暮暮,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记得情到深处,在我耳边一遍遍呢喃的“我爱你”……
她是最无情的。
我真恨她,恨得想要掏出她的心,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过我,……我想是没有的,不然为什么她第一个忘的就是我。
书妤的指尖轻颤,从这一个个力透纸背的文字中感知到他愤怒、不甘、火花四溅的悲凉。
从这本厚厚的书籍中,书妤看见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
她都打算把位置传给他,他还要窃取她神力的答案。
岑礼想要她活下去。
一物生,一物灭,都有定数。
他却逆天而行,用她的神力和自己的生命之力创造了个孩子。
神只不能生育,没有后代。
所有神只都是吸天地灵气而生,死,自然也会化作山川河流反哺天地。
可他却耗尽半身修为,只为给她留下后代。
书妤是创世神,掌管无上界。她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自然不与地界有所纠葛。
所以她没有百姓供奉,没有香火延续,没有人记得。
遗忘本身,也是一种消亡。
岑礼为她创造后代,她就有了香火,小月牙身上流淌的每一滴血,都是她的香火,她的延续。
神只之间不能相互供奉香火,可小月牙严格上来说,不算是神只,她是不符合天地法则的孩子。
自然也不受法则约束。
“……”
看完一切,书妤久久不能语。
她用指尖摩挲着书皮,从那柔软的纸张中,嗅到淡淡的,馥郁的桃花香。
书妤道:“你是故意的。”
站在一旁的命运神没有说话。
命运神和岑礼关系很好,想来也是见不得自己的挚友饱受折磨,所以才故意把这本书递过来。
他很聪明,没有在岑礼刚入缚神塔时就把这书拿出来。
那是书妤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会饶恕他这自我牺牲似的感动。
如今她心平气和,对往事也不再有执念,便是最好的时机。
书妤站起身,拿起那本书,离开之前对着命运神道:“你去把他接出来吧。”
命运神轻声回道:“你不亲自见见他么?”
“我与他的记忆已经消亡,做不到感同身受,岑礼于我,纠葛再多,也只是故人。”
她抬脚离开了藏书阁。
命运神盯着她,轻轻摇摇头,“天神天神,总是无情又有情……”
……
岑礼被带了出来,他见到的第一人,便是他的小月牙。
如今她已长大成人,眉眼间初见几分书妤的影子。不同的是,小月牙如同她的小名一般,眉眼弯弯,笑容温柔,而她的母亲则是一轮明月,高高悬挂,不可接近。
“爹爹!”
小月牙看见自己爹爹瘦得不成样子,快心疼死了,抱着他就是一顿哭。
岑礼失笑,安抚地拍了的她的脊背,喉结滚了又滚,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她呢?”
他知道,自己的天雷劫还没有受完,多半是她的意思。
小月牙回道:“死神叛变,重伤了上界众仙,吞噬他们的神魂逃去三千小世界,天……娘亲重启系统,亲自捉他去了……”
只有在自己爹爹面前,小月牙才会生涩又期待地喊出这个称呼。
岑礼心惊,“死神吞噬神魂,必然不好对付,我要一同……”
小月牙按住他的手,像是早有预料,她笑道:“娘亲说了,等你养好了伤,就去三千小世界寻她。”
岑礼忽然问:“一同去的还有谁?”
“啊,那个……”
岑礼心中了然,他看向洁白无云的天空,看向来来往往忙碌的神只。
唇角轻轻上扬,眼角却慢慢滑下一滴泪珠。
这次,他的阿书没有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