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床面抬起头来,看向卫知韫,只见她脸上有汗水也有泪水,脸色与唇色都很苍白。
她是真的在忍受着阵痛,浑身疼到颤抖,但她的手却也真实地握着锋利的匕首,从他的后颈刺穿到咽喉。
一刀子致命。
“你……你……”寒鸦开口,却有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巴里呕出来。
让他再也说不出话。
温热的鲜血,落在卫知韫的胸口处,她白色里衣被鲜血浸湿染红。
“没想到我会杀死你?萧淇一党早已除尽,皇位也已经属于我夫君萧衍,留你何用?”卫知韫声音不高,却极冷。
“叫你与林若芙联手,乱我大启么?再给你们机会,让宣国大举进犯?如此,大启国土就被宣国吞并!算盘打得很好,可惜你遇到我了。”
“你你……”寒鸦目眦欲裂,虽愤怒,却还是难以置信。
这个女人,她正在经历阵痛啊,那痛像是差点要了她的命啊。
可她为什么还能计划杀死自己?
林渠和林若芙都让他小心卫知韫。
但相处这么久,他真的没发现卫知韫有多么聪明,就连揭穿他的身份,也没有任何准备。
他想,若卫知韫当真聪明厉害,肯定暗中叫侍卫将他围困,再带着朝臣来逼迫他,让他揭开脸上的面具。
然而,她却只是带他去看紫苑花苗,还在他面前掉眼泪……
现在寒鸦才发现自己掉以轻心了。
卫知韫一直都在假装,假装脆弱!
寒鸦说不出话来,嘴巴被鲜血堵住,卫知韫却知道他的疑问。
“我确实快生了,但在生孩子之前,我得将你杀死,否则今晚你会要我命。”卫知韫说完,将匕首拔出来。
如果不是真的快生了,她一个女子,如何是寒鸦这样一个专业杀手的对手?
为了赢,卫知韫只能连自己即将生产、产生的阵痛也利用上。
寒鸦的脑袋挣扎不过两下,就彻底倒下,压在她身上,眼睛是睁开状态,却再无呼吸。
叶婉快步上来,帮忙将寒鸦推到地上,然后拿毛巾擦拭卫知韫身上的血,血太多了,根本擦不干净。
赵家嫂子在给她找干净衣服,手是颤抖着的。
卫知韫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阵痛才过去,她在叶婉的搀扶下坐起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寒鸦。
他身上还穿着明黄色锦袍,头戴玉冠,一头墨发散在肩上,从身后看去,气质实在矜贵。
“叶婉,把他的脸转过来。”卫知韫嘶嘶吸气着说道。
叶婉很恐惧,很害怕,但她从小家逢巨变,后来又得以恢复清白,她经历的太多。
即便心中恐惧,她也能够压制恐惧,去把寒鸦翻过来,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和萧鹤凌一模一样,只是不够生动。
卫知韫道:“他不是萧鹤凌,他脸上有一层人皮,揭下来。”
听说是人皮,叶婉恐惧加倍,她深吸口气,颤巍巍伸手去寻找贴合的地方,果然被她找到,贴得还挺紧的。
叶婉花了一番功夫,才将人皮揭下来,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这男人面部线条流畅、轮廓清晰,至少和萧鹤凌是很像的。
五官却完全不像了,只能算得上清秀。
卫知韫在想,上次易容成萧鹤凌的人,是不是寒鸦?感觉林若芙身边的人,很擅长易容!
若非她被骗过,又对萧鹤凌极度熟悉,根本无法辨别出来。
叶婉哭了出来:“他不是太子,不是您的夫君,现在该怎么办?”
萧鹤凌不曾回来。
她的皇后娘娘,不曾等到萧鹤凌回来。
想到这里,叶婉就心碎。
赵家嫂子捧着干净衣服过来了,心情和叶婉一样,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怔怔的。
叶婉问得更明白些:“寒鸦死了,等于新帝死了,明天就是登基大典,皇后您该怎么办?臣民会追问皇上下落的。”
卫知韫沉默了好一会儿,把这波阵痛忍过去了,才道:“就说,皇上遭遇刺杀,命悬一线,不适宜登基。明日本宫会带着小皇子,前去面对朝臣。”
叶婉更心碎了,皇后才刚刚生产,如何适宜出去稳住朝臣们?
而且,如果生下来的是个公主呢?也只能对外说是个小皇子吗?
可若不对外称是个小皇子,根本稳不住朝臣。
叶婉不敢想下去。
为了活命,为了等真正的萧鹤凌归来,她知道卫知韫也只能如此了。
后门忽然传来动静,叶婉和赵家嫂子都浑身一震。
卫知韫道:“别紧张,是副指挥使来了。”
副指挥使是叶定,之前论功行赏时,她直接让皇帝封叶定为指挥使。
寒鸦不大愿意,因为叶定是完全听从她的人。
但在打击萧淇一事上,叶定立功了,没道理不封赏,于是寒鸦退一步,叶定成了副指挥使。
来的果然是叶定,他帮着把寒鸦的尸体处理了,殿内很快恢复如初,赵家嫂子和叶婉帮着卫知韫把衣服给换了。
叶定这才重新进来。
卫知韫道:“叶副使,你带着人在储秀宫外把守,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
叶定道是,出去了,带着人手守着储秀宫。
剩下的宫人,也全都被赶到殿外去,叫人不解,议论纷纷。
而这一点,恰好是卫知韫所需要的。
余嬷嬷则进入内殿。
卫知韫立即抓着她的手,道:“嬷嬷,我感觉自己快要生了,已经破水了,你和赵家嫂子帮我。”
储秀宫里有小厨房。
月见回来了,嬷嬷立即让她和赵家嫂子去烧水,还要准备剪刀等等。
安排完了,余嬷嬷又给卫知韫检查下边,“确实破水了,下边也张开了,但还不够开,今晚得生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余嬷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就湿了。
她家小姐找了很久、等了很久的夫君没有回来,之前回来的是假的。
她为萧鹤凌打败了萧淇,为萧鹤凌守住太子之位,为萧鹤凌夺得皇位,但是萧鹤凌还是没有回来。
从她确定怀孕,到今日生产,她的夫君始终没有回来。
甚至在她要生孩子的时候,她还要利用自己阵痛时候的脆弱,去骗得寒鸦的信任,将要杀她的人先一步杀了。
余嬷嬷觉得她家小姐实在命苦,实在艰难。
卫知韫伸手来,余嬷嬷立即握上去。
卫知韫苍白的脸再度被汗湿了,她说:“嬷嬷,我们不哭。”
余嬷嬷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回握着她的手:“好,娘娘,您撑着。我护着您把孩子生下来,您和孩子会平安的。”
她的声音沉稳,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祥与温和,给卫知韫很大的力量。
她点点头:“我相信你,相信你们。”
阵痛一波一波的来,先前间隔的时间还有点长,越到后面间隔时间却越来越短,而且还远远不到可以生孩子的时候。
大雨急急地落下来,落出一片嘈杂的声响,被风一吹,寒气逼人。
储秀宫中不安宁,长乐宫里也一样。
“娘娘,刚才得到可靠消息,皇后悄然离宫了。听闻她今日见了孟长策,孟长策回去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天黑之后就赶着马车带着一队人手去往西风河边。”似珠说道。
林若芙听完了,眯起眼眸,她站起身来:“你的意思是,皇后卫氏悄悄离开皇宫,孟长策在西风河边等她?”
似珠回答:“探子来报,是这样的。皇后得知皇上不是萧鹤凌,她又即将临盆,心知自己处境十分凶险。她担心这个时候您与皇上会趁机要她命,孟长策说要带她走,她就答应了。”
似珠又说:“皇后还叫叶侍卫带着大队人手守着储秀宫,营造一种她要生孩子的假象。实际上她却偷偷溜出宫去了,我们的人亲眼所见。”
林若芙冷然道:“好一招声东击西,她以为假装在宫里生孩子,我就会带着人去储秀宫里闹,好给她时间让她跟着孟长策远走高飞吗?”
说着,林若芙猛地一拍桌面,冷斥:“孟长策这根墙头草,也不看看他现在属于谁的人,居然敢带走卫氏!坏我好事!他在找死!”
又道:“似珠,听我命令,立即去通知我哥,带着人手前往西风河边,将孟长策和卫氏一并杀死!回头把他们的尸身带到我面前来,我要验明正身!”
似珠应是,转身出去了。
才初春,就下这样大的雨,实在不寻常。孟珩怕下雨路上不好走,便出发得比较早。
本来天气就冷,下雨之后更冷,他穿一件鹤氅,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在路上滚动,压着积水过去的声音。
他情不自禁看向马车内的摆设,有上好的雨前龙井,卫知韫应该喜欢。
还有各色糕点,记忆中卫知韫也喜欢。
她这会儿怀孕,距离临盆不远,胃口应该很好,他准备了很多。
他又把毯子拿起来,摸它的厚度与柔软度,觉得还行,都是他用心装备的。
「她怀孕,经不起颠簸,弄柔软些她坐得也舒服。」孟珩如此想着,重新把毯子铺好,边边角角都掖好。
外面的雨停了一阵,变成毛毛细雨了,本以为要雨要停了,却下起冰雹子来。
孟珩只好命车队在桥下躲避,直到冰雹子结束,才继续往前走。
到达西风河边,风雨更大,吹得柳枝翻飞,好不可怜。
孟珩隔着车帘子往外看,被风雨吹了脸,远处黑漆漆,只他这里有行路的光。
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
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
好在他没等多久,大雨渐歇时,他看到远处来了一辆马车,他立即叫车马迎上前去,看到卫知韫从马车上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