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黑得彻底。
红色的灯笼在寒风中互相碰撞。
紫宸殿里的朝臣们,渐渐察觉到不对劲儿。
“已经这么晚了,延和殿那边怎地没有一丁点消息?”率先出声的是庞正奇。
沈相逡巡周围一圈:“你们发现没有,姜大人一直没有来。”
有人道:“还有太子妃也一直没有出现,住在宫外头的王爷王妃先前都到了,但到现在还是没见太子妃。”
外头一阵狂风刮过,如鬼哭狼嚎,把枝丫吹下来落在地上。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却还是让人忽然间感到毛骨悚然,气氛越发压抑了。
大家都看向卫兴拓,“卫大人可知,太子妃为何一直不来?我们午后就得了皇上病重的消息,要到宫里来侍疾,太子妃不可能不提前知晓。”
卫兴拓对此事也不知。
即便他身为太子妃的父亲,也不能插手太子府的事情。
他只好道:“时间已经这样晚了,也不知皇上那边如何了,我们该去看看情况。若太医说无事,大家也好回去休息。”
卫兴拓带头往紫宸殿外走去。
打开门,发现外边全是侍卫在巡逻。
夜色漆黑,狂风大作,枝丫乱摆,呜呜呜、哗啦啦的声音,互相交杂。
卫兴拓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迎着狂风、迎着黑夜,要踏出紫宸殿。
却不曾想,两个侍卫居然拦在他的面前。
“卫大人,没有皇上的吩咐,任何人也不能离开紫宸殿。”侍卫冷冰冰地说道。
卫兴拓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沈相、陆慈、庞正奇等人,都站在他的身后,都有些怔然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压着恐慌。
“皇上既然无事,本官去向皇上告辞回家,也不行吗?”卫兴拓质问,声音也冷沉很多。
他刻意拿出官威来,就是想看看这些侍卫是不是还敢拦着他!
“卫大人。”一道清冽的声音,从侍卫身后传来,侍卫们闻声,都让开路。
身穿浅黄色锦袍,裹着狐毛黑缎大氅的萧淇,就这样进入卫兴拓等人的视线中。
萧淇的目光从卫兴拓身上滑过,落在沈相、庞正奇、陆慈等人身上。
他动作幅度很小,而且慢悠悠的,甚至脸上还带着浅笑,生得又绝美,却给朝臣们带去强烈的窒息感。
“参见顺王殿下。”反应过来之后,卫兴拓他们立即弯腰行礼。
虽然他们知道,皇帝对良妃和萧淇生气,才将萧淇召回来。
但是不管皇帝如何责罚,萧淇现在都还是顺王殿下,因此他们见了萧淇,还是要行礼。
“沈大人、卫大人,还有其他各位大人,都请平身。本王许久不回京都城,今夜除夕,倒是一下子见到各位大人,实在热闹。”萧淇的声音温温和和的。
但是朝廷确凿说过他大年初一才会回来,如今他提前回来了,他们作为朝臣并未得到任何风声。
加上殿外又有这样多的侍卫把守。
卫兴拓他们想不知道宫里出事了,都难。
卫兴拓道:“臣等想去见见皇上,看看皇上那处是否有什么吩咐,若御医说皇上情况好,臣等便告辞回家,不在宫中多做打扰。”
萧淇道:“父皇病重,不知何日能好,诸位大人既然是进宫侍疾的,便在紫宸殿里多守些时候,若父皇有吩咐,本王自然会来告知各位。”
卫兴拓他们顿时便懂了,是要将他们困在此处。
只怕皇帝已经遭遇不测。
有那冲动的将军,直接大步上前:“既然我们是来侍疾的,就让我们去见皇上。我看谁敢阻拦本将军。”
那将军大步出去了,结果被护卫围困,护卫人数众多,将军怒极,不愿意做那软骨头,即便意识到危险也不曾后退。
就这样被护卫杀死在紫宸殿前。
死去的前一刻,他怒指着萧淇:“顺王殿下……发动宫变,弑父杀君,不得好死,大启不会承认你的!”
他虽然不见皇帝遭遇杀害,但是今晚宫中种种迹象,让朝臣们很容易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淇就这样任由护卫杀死那将军,冷漠地看着那将军断气,死不瞑目。
朝臣们全都骇然,看向萧淇。
却见萧淇站在夜色下,一手端在腰间,一手背在身后,他身姿颀长,气质潇洒,俨然不把一个将军的死放在眼里。
他的姿态仿佛在告诉众人,不听他话者,都是如此下场。
萧淇道:“还请各位大人,继续待在紫宸殿内,等候吩咐。天亮之前,总会有个结果的。”
他的声音还是温和,精致的脸上还带着浅笑,是那么的迷人。
这时候,一个身穿浅绿色锦缎白色毛领斗篷的女子,走到萧淇身边,只见那女子身段窈窕、容颜娇俏,正是连家二姑娘。
她对着萧淇盈盈福礼,“顺王殿下,臣女恭候您多时了。”
萧淇看向她,对她笑了一下。
连二姑娘面颊染上绯红,低下头的瞬间不甚娇羞。
曾几何时,她远远见过萧淇几次,那时候他还是个病弱皇子,但是架不住他皮肤冷白,容颜出众,她倾心不已。
奈何他身子骨弱,母妃又是个不争不抢的,将来最多只能做个无权无势的王爷,二姑娘是看不上他的。
后来两任太子相继出事,萧淇有了夺嫡的可能性,她与父亲愿意助其一臂之力。
她与姐姐是为连家双姝,姐姐性格憨厚单纯,没什么坏心思,但是照顾人体贴入微,她与父亲一合计,就把姐姐送到皇帝跟前去,果然成了皇帝的连贵人。
姐姐有了贵人这个身份,她就可以经常进宫陪伴姐姐,往姐姐宫里安插自己的人。
在萧淇归来时,接应萧淇。
他日萧淇登基,她做萧淇的妃子,姐姐若想另嫁他人,她便叫萧淇重新安排姐姐嫁入富贵人家。姐姐若是不想,就让她在宫里做个太妃。
她和父亲以及萧淇,把一切事情都商量好了,唯独不让姐姐知道,姐姐性子根本不适合知道这些事情,会泄露出去的。
直到现在,她依旧觉得自己和父亲的顾虑是正确的,姐姐就是不能成事的,还好定柔公主跟着姐姐一起,把姐姐控制住了。
二姑娘道:“顺王殿下,延和殿那边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萧淇闻言,目光扫视那群朝臣,他对侍卫们道:“你们照顾好各位大人!若有闪失,本王拿你们是问!”
成百上千的侍卫,异口同声回答:“是!”
那声音此起彼伏,轰轰烈烈。
萧淇抬脚往延和殿的方向走,“二姑娘说事情成了,是怎么个成法?父皇可还好?”
二姑娘道:“延和殿里有一条密道,皇上不愿意立储,把密道里的侍卫喊了出来。”
萧淇停下脚步,看向无边的夜色。
这一刻,他周身萦绕着一种寂寥的气息,在寂寥之外,还有隐隐的怒色。
他端在身前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本就冷白的皮肤,这会儿更加冷白,好似被月色照耀一般,他将骨指捏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萧润死了,被萧衍杀死的。
萧衍也已经出事了,不会再回来。
而他萧淇,在望水城吃苦受累,做出成绩,朝臣选择他、民心向着他,可是父皇在病重之际、在危难关头,居然愿意选择死,也不愿意将他立为储君。
萧淇心中有一种不被父皇认可的愤怒感。
凭什么!
萧润是皇后所出,即便无才能,也可以做太子;萧衍是昭贵妃所出,子凭母贵,再如何纨绔也得父皇宠爱。
而他,能力如此出众,到了最后关头,父皇还是不选择他。
萧淇恨!
二姑娘道:“顺王殿下,皇帝已经驾崩,公主已经派人去捉拿昭贵妃,把她绑到延和殿来,把皇帝的死嫁祸在她身上。
“您去了,就是救驾迟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女的父亲会带头,领着其他朝臣推举您登基的。”
萧淇垂眸看她一眼,脸上露出笑来。
他道:“等来日,你会是本王的妃。”
二姑娘娇羞地表态:“臣女愿为顺王殿下做一切事情,臣女的父亲也是,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说着话,两人往延和殿走。
延和殿距离紫宸殿很近,没多久就到了。
紫宸殿外,还跪着连滨等人,他们立即给萧淇行礼。
“本王原本该明日再回宫的,但是听闻父皇病重,便紧赶着回来。各位大人不必多礼,本王这就进去看看父皇。”
萧淇说着话,带着两个人手进去了。
连二姑娘则和父亲一样,与其他朝臣在外边等着。
他们心里都知道,皇帝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要营造昭贵妃杀死皇帝、再由萧淇救驾来迟的假象。
他们现在等在外边,就是等着萧淇在里面喊人进去,再高呼一声皇帝驾崩。
然后他们会直冲进去,给昭贵妃定罪。
然而,他们未等到想要的局面,却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卫知韫。
她身穿橘红色交领长裙,系红色腰带,穿正红色斗篷,斗篷的帽子边缘都是银色狐毛,袖口也是。
若旁人这样穿,定会被斗篷压得矮小,但在卫知韫身上,却衬得她雍容华贵,高高在上。
即便腹部隆起,也难掩她的倾城绝色。
但她——不是应该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