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知韫膝行着后退,躲开昭贵妃的手,额头扣响在大殿上。
“民妇多谢贵妃娘娘的错爱,但是民妇不愿做您的义女,也不愿做宁王殿下的妹妹。
“民妇有亲生父母,有血缘亲厚的姊妹,再多来其他的亲人,民妇顾不上。
“今日踏出这生秋庭,踏出皇家园林,民妇不再与宁王殿下来往,请求皇上兑现承诺,赐予和离书。”
她声音不高不低,只恰好足够在场人听见,却给人一种振聋发聩的感觉。
昭贵妃的眼眸微微眯起。
大殿上的空气好像滞死了,所有人陷在极致的安静里。
“皇上答应过民妇,若民妇所说全部应验,便赐予民妇和离书。皇上已经失信过一次,身为九五之尊,对着民妇一个弱女子,难道皇上还要再失信一次吗?”
锦雾呵斥:“大胆卫氏,敢这般与皇上和贵妃说话,你不要命了吗?”
卫知韫苦涩地笑:“驸马和公主的诬陷、灾民的喊打喊杀,民妇都挺过来了,如今民妇还有重伤在身,随时都可身亡。但是皇上的承诺却是一拖再拖,还要民妇为宁王殿下,将自己的尊严献祭出去……若这般活着,死了又有何惧?”
皇帝蹙眉:“做贵妃的义女,多少人求之不得,还委屈你了?”
卫知韫道:“皇上若说不委屈,那便不委屈,大启的天下是皇上说了算。而民妇只想要和离书,其他的东西民妇不想要。当然了,皇上若强行给,民妇也只能以纤弱之躯担着。”
皇帝气得额角青筋暴起,眼里喷着怒火。
昭贵妃冷冷地看她好一会儿,才说:“既然你说今日之后,再不与鹤凌来往,本宫但愿你说到做到。皇上,给她和离书,让她走吧。”
卫知韫叩首:“多谢皇上成全,多谢贵妃娘娘成全。”
皇帝手中的羊毫,沾了墨水,狠狠地看她一眼后,那笔终于落到纸上。
和离书写好之后,昭贵妃亲自递到卫知韫的手上:“记住你说的话!”
“民妇一定铭记于心。另外,皇上还差一样东西没给民妇——孟府老宅子。”
皇帝气得狠狠瞪她一眼,然而卫知韫丝毫不退缩,皇帝想到她手里还捏着自己先前的承诺字条,只好又写下将孟府老宅子赐给她的圣旨。
卫知韫跪在皇帝面前。
举起双手,将圣旨接过来。
然后,她贴在地面上,“多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带着昭贵妃,离开了生秋庭。
不知过了多久,月见从门外进来,在卫知韫身边跪下,将她扶起。
“夫人,皇上贵妃还有宁王殿下他们都走了,咱们也离开这儿吧。”
卫知韫就这样任由月见将自己扶起来。
她一手拿着和离书,一手拿着圣旨。
垂眸看向手上的两样东西,却发现目光总是无法聚到这上面来。
月见看见那圣旨与那和离书,眼眶顿时湿润了,哽咽道:“夫人,您做到了。今日起,您便是自由之身,您守了多年的孟府宅子,也成您的了。”
好半晌,卫知韫的目光才定在那两样东西上面,沉沉地吐出一个字:“是。”
前世十年,今生三年多,她守了十三年多,终于叫孟府宅子属于她了。
她虽然不缺住的地方,可她重生一世,如何能够让孟府上下过得好呢?
连日来的筹谋,终于化成了手上两样东西,卫知韫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脆弱的人,但这一刻她想哭,只想放声大哭。
但她没有哭。
而是一步一步走出生秋庭,外面阳光灿烂,卫知韫伸出手去,那阳光就落在她的手心上。
那是自由的光啊。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孟珩的妻,只是她卫知韫,是她死去一次又重生活过来的卫知韫。
“月见,我闻到菊花的花香了,好香。”卫知韫轻轻地道,脸上有笑,眼角有泪水落下来。
月见吸了吸鼻子,“夫人,出嫁之前您曾经说过,秋天的落木萧萧也很好看的,冬日的白雪皑皑更是无边的壮阔。”
卫知韫收回了手,看着月见,眼底漫出浅浅的笑,她说:“是。”
她一脚踩出去,走在阳光下,一步一步往皇家园林外面走。
路很远,东拐西绕的,总有年轻儿郎的声音传来,有成千上万百姓的笑闹声传来……
卫知韫眉梢眼角一直泛着浅笑,她一路走向门口,没有乘坐轿子,就那样一直一直走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透着无限的坚定。
好像这样一直走着,迟早能够走进幸福的大门。
离开皇家园林之后,她走到京都城的长街上,在拐角处遇到叶定。
叶定身穿青衣,问她:“你想要的都拿到了吗?”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早上。
这会儿已经开始日落西山。
卫知韫点点头,叶定便将手中匣子递给她,一行三人去了官府。
卫知韫将圣旨、和离书,还有叶定送来的当年她的嫁妆清单,一并交给官府,做了备案。
从今往后,她的东西将永远是她的,孟府任何人都抢不走。
离开官府的时候,太阳落在山边,天边被霞光染红,万丈光芒透着无边的辽阔。
“夫人,前面有馄饨摊子,去吃上一碗吧?”月见小声说道。
早上一直折腾到现在,中午她家夫人都没吃东西,月见很心疼。
“好啊。”卫知韫语气轻轻,透着丝丝欢快,三人一起到了馄饨摊,各自要了一碗馄饨。
卫知韫吃了一口,只觉得鲜香无比,“三年多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馄饨。”
其实认真说起来,该有十多年了。
月见附和着笑,笑着笑着,眼里泛出泪花。
吃完馄饨,沿路往前走。
今日的长街清冷,因为大家都到园林那边看热闹了,卫知韫遇见一个小乞儿在街角徘徊。
她走过去蹲下来,将自己身上的一张银票送出去,那小乞儿眼睛睁得大大的,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夫人给的太多,不怕我是来骗银子的吗?”小乞儿稚声问道。
卫知韫摸摸她乱七八糟的、脏兮兮的头发,“没关系,如果把这银票骗走,能够让你免于挨打,它就完成它的作用了。”
小乞儿死死攥着银票,转身跑走了。
卫知韫也不生气,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
叶定道:“我听闻二奶奶在盛会中,被驸马刺了一剑,走这许多路,伤口如何能好?还是坐上马车回去歇着吧。”
马车一直跟在他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