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几个护卫被乐进声势所摄,一个个抛去腰刀,滚鞍下马。
乐进喝道:“绑了!”
刘驹捡起一把腰刀,拿在手里把玩,感觉沉甸甸的,挥刀劈向一棵小树,小树应刀而断,嘴里“啧啧”两声笑道:“文谦你来看,这钢刀锻造的不错。”
乐进接过来挥舞了几下,“县尊,这钢刀至少五十炼,算得上上乘兵器了。”
“刘康王爷有钱啊,咱们比不了,”刘驹叹息道:“都收起来吧,莫辜负了王府的好意。”
众少年大喜,将散落在地上的腰刀都捡起来,扯掉一个护卫的披风,包裹好了,放在一边。
刘驹缓步走到徐和身前,伸出脚踢了踢他,“想必你就是护卫头领徐和吧?别装了,其实你早就醒了,起来说话。”
徐和只好折起身,“不知刘县尊想问什么?”
“本县不想知道的太多,只是想告诉你,刘康贵为王爷,又有当今皇上做靠山,可谓富贵无极,何必为难我手下的那几个苦哈哈的百姓?而你,想必也是穷苦百姓出身,怎可助纣为孽,荼毒百姓,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徐和耷拉着脑袋,支吾了一阵才说道:“王命难违,小的自有苦衷。”
刘驹大声喝道:“苦衷?难道就该对无辜百姓下毒手吗?他们已经够苦的了,刚刚经历黄巾之乱,这日子还没安稳两天,你们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下掳掠人口?刘康可是王爷,大汉的王爷,身为皇室后裔,不去维护大汉子民,却做出这等事来,怎么去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我刘驹虽官微职卑,却也要捋一捋他的虎须,上奏折弹劾于他。徐和,我看你也是一昂藏丈夫,今日一别,劝你好自为之。文谦,安排人手,将刘康王爷送的战马都带上,咱们走。”
泰山山脉是济南国与泰山郡的天然分水岭。刘驹等人顺着官道走了百多里,便进入了群山中。
刘驹等人走后,徐和与二十个护卫等了半天才看到有人路过,急忙大声呼救,被解开了绳索。二十人眼巴巴的望着徐和,等他的示下。
徐和解下外面的软盔甲狠狠扔在地上,大声说道:“兄弟们,差事办砸了。王府,咱们回不去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道:“俺们听头领的。”
“王爷的性格你们都知道,这次出来前王爷交代的话你们也都听清楚了,若是我等就这样回去,即便送不了性命,以后也不会在王府当差了。刘县尊的话你们刚才也听到了,咱们都是贫苦百姓出身,何苦帮着王爷祸害自家人?”
“头领,你就说怎么办吧。”
“家回不去了,”徐和苦笑一声,“南边茫茫大山,乃是豪杰藏身立命所在,我意已决,前去投奔。”
“徐大哥,俺们跟着你,不做这劳什子官差。”
山路陡峭狭窄,刘驹等人只好放缓了战马的脚步。
身形随着战马的走动前后摇晃,刘驹指着大山说道:“你们跟着开疆也认了不少字,可读过《孔子过泰山侧》这篇文章。”
十几个少年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搭话,刘驹缓缓将那篇文章背了出来: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
背诵完,刘驹又跟着解释了一遍,徐徐说道:“孔夫子最后说的那句话才是重点,苛政猛于虎啊,老百姓不怕死,却怕无休无止的苛政,你们几个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十几人沉默了片刻,一起大声说道:“诺。”
“县尊,坏了,”乐进惊声说道:“咱们不小心走入了岔道,前边没有路了。”
刘驹仰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暮色苍茫,如果退回去,夜间走山路,危险系数大增,就地宿营,在这坎坷的山路上怎么可能,至少要找到一处比较平整的地方再说。
乐进在马背上站起身来,以手遮眉,四下打量,突然遥指一处说道:“县尊快看,西边山坳处有烟雾升腾。”
刘驹顺着乐进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见炊烟袅袅,心中大喜说道:“有炊烟处必有人家,今晚前去借宿一晚,明早问明了路径再行。”
通往那处山坳的道路特别难行,地势一会高一会低,间或还有大石阻路,只能绕过去。狭窄的山道两边荆棘密布,将衣服扯烂了不少。
好不容易牵着战马到了近前,乐进扬声说道:“前面可有人在?我等路过泰山,迷失了道路,人困马乏,企求借宿一晚,还望行个方便,明早有银钱奉上。”
只听前边柴门声响,一个高大的汉子走了出来,光线虽暗,模模糊糊看去,那人足有一丈高下,身躯极为雄壮。
只听那人瓮声瓮气的说道:“既是迷失了路径,只管前来。在下茅屋还算宽敞,容得下诸位。”声音听起来虽低,穿透力却是极强。
等到了近前,借着茅屋内的一点光明,刘驹仔细望去,只见那人面如锅底,眼若铜铃,狮鼻阔口,胡须像钢针一样朝着外面炸起,当下拱手说道:“多谢壮士收留,不胜感激。敢问尊姓大名。”
“俺乃陈留典韦,”那壮汉指着茅屋说道:“诸位好口福,今日俺打死了一只大虫,满满煮了一锅,正愁一人吃不下。”
赶了一天的路,大伙已经是饥肠辘辘,闻到肉香,忍不住流出口水来,听到有肉吃,蜂拥到茅屋内。只有刘驹听到壮汉自报家门,呆在了当地。
茅屋内点着一根松枝,由于松枝上裹满了松树的油脂,搞得屋内烟雾弥漫。
典韦掀了锅盖,取过一个大盆,满满盛了,放在屋内的一个石板上,嘴里不住地说着,“碗筷不够,你们将就着快趁热吃。别愣着,吃啊...”
乐进看到少年们不动手,晓得他们的意思,于是说道:“县尊,请你....,咦,县尊哪儿去了?”
刘驹在茅屋外应道:“我这不来了。”说着手里拿着几根长长的柳枝走进屋内,“张猛、李吉,将这些柳枝折断了当做筷子。”
“俺真傻,”典韦摸着脑袋,“咋没想到这办法?”
刘驹夹起一块肉,咀嚼了会咽下,满脸笑意的问典韦道:“典兄能赤手空拳打死大虫,必定武艺了得,功名富贵唾手可得,为何蜗居在大山之中?”
“俺只是一介草民,县尊叫俺一声典韦,就是高看俺了,”典韦实在憨直的可爱,“若是叫俺典兄,没得折了俺的阳寿。”
“萍水相逢,就是有缘,何况若不是典兄收留,今夜我等众兄弟不知何处安身?没得葬身于虎豹豺狼之口?此等大恩,何以相报?叫一声典兄,是必然之礼。身处大山,何必拘泥尘世间那些繁文礼节?”
“老典,俺看你是个真英雄,直汉子,俺家县尊从不把手下兄弟当做下人,”乐进在旁说道:“快说说为何躲藏在深山中?说不得县尊可以帮你不定。”
“嘿嘿...,”典韦把油乎乎大手中的筷子放下,“俺是杀了人躲在这地的。是这么这么回事。”
典韦是陈留郡己吾县人,与襄邑县一个姓刘的人有交情,而襄邑刘氏不知怎么回事,跟远在梁国睢阳一个叫李永的结下了深仇。刘氏便找上了典韦,诉说自己与李永结仇的事。原来那李永曾经做过官,当过富春县的县长,估计也是个贪财的人,得罪了刘氏。典韦是个直肠子,一副侠义心肠,当下便答应为刘氏报仇。李永有财有势,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因此花钱雇了不少游侠做保镖。典韦天不怕地不怕的,驾着一辆牛车,车上装了些酒水、活鸡之类的东西,伪装成小商贩,堵在李永家的门口,来了个守株待兔。
这日李永带着老婆出门,被典韦瞅了正着。典韦装作闲逛的样子接近了李永,随后抽出藏在怀里的匕首一个箭步向前,搂住李永的脖子就是一刀。李永出门肯定前呼后拥的,只是典韦动作太快了,周围的护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永已经嗝屁了,典韦松开了李永,一把抓住旁边吓得花容失色的李永老婆,来了个透心凉。李永的护卫这才反应过来,拔出刀剑围住了典韦。好一个典韦,脸不变色,一手拿着血淋漓的匕首,一手拍了拍衣襟上沾染的血迹,不慌不忙的的信步走向自己的牛车。周围的游侠一个个手拿刀剑,却没有一人敢向前厮杀。典韦走到牛车旁,抽出了藏在车上的双戟。双戟在手,天下我有,典韦拿到了趁手的兵器,拔步转回陈留己吾老家。此时早已惊动了李永府内的护卫和满大街看热闹的人群。俗话说秦桧还有三个相好的呢,李永在当地有财有势,亲朋故旧岂能少的了,听到李永被人杀死在自家大门外,一起纠集了人手追赶杀人凶手。
典韦此时早已出了睢阳城四五里,被人追上。典韦挥舞双戟,如入无人之境,一阵厮杀,倒地哀嚎者数不胜数,吓得追赶的人群一哄而散。典韦顺利回到了家中。刘氏听闻,急忙来谢典韦。典韦虽然是个直肠子,人情世故还是知道的,将老婆托付给刘氏照顾,自己则流浪江湖,躲了起来,预备过几年再回老家。
乐进听典韦说完,拍手喝道:“为友报仇,典兄真丈夫也!只是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我看老兄你不如跟着俺家县尊,早晚会有个出头之日。”
典韦其实早已经受够了山中的苦日子,听到乐进的话,不由得心中意动。
刘驹说道:“典兄,不是在下夸口,以你的武艺,将来必定拜将封侯。”
典韦拿定了主意,躬身对刘驹施礼,“多谢刘县尊收留。”
第二日拂晓时分,在典韦的带领下,刘驹等人终于找到了正路,向着山外蜿蜒走去。等出了大山,日头正高,回望青山,只见满山青翠中夹杂着烂漫桃花,恰如雨过天晴高挂的彩虹一般,自然之美,竟至于斯。
汶水发源于今莱芜境内的原山,自东向西,汇聚泰山之水,西流连接济水,注入巨野泽。
出了泰山山脉不远处,就到了汶水河畔。汶水清清,波光粼粼,鸳鸯戏水,紫燕衔泥,河岸上芳草满地,杨柳依依,好一幅春光画卷。
刘驹不自禁高声吟哦道: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典韦听到,拍手大喝道:“好!”
刘驹扭头问道:“典兄,好在哪儿?”
典韦还在拍着的大手停在半空,嘴巴张了好几张,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作以诗为画,遣词造句,极为自然,毫无雕饰之感,”旁边柳荫下走出一人,给典韦解了围,“能做出如此好文者,请恕在下孤陋寡闻,敢问尊姓大名?”
刘驹见那人身材欣长,穿一件青布长袍,看模样约有二十五六岁,脸色恬然,浓浓的书卷气满身,急忙下马拱手答道:“在下谷城刘驹,道经汶水,有感而发。”
“原来是刘县尊,”那人也行了一礼,“某羊秘羊莫宣,现为泰山郡府一刀笔吏。刘县尊驾临泰山郡,若无要事,羊某可做一个引路人。”
“原来是泰山羊门中人,”刘驹没想到在这儿能遇到泰山羊氏家的人,“不知庐江羊公乃阁下何人?”(泰山羊氏绝对是魏晋时期响当当的士族。羊续曾为南阳太守,为官清廉,拒不受贿,有人送他一条活鱼,羊续命人悬挂起来不吃,当第二次有人再送鱼的时候,就把前一次送的鱼拿出来让那人看,看着已经风干的不成样子鱼干,那人只好悻悻而退。因此羊续有悬鱼太守的美称。羊氏族人在魏晋时期为官者极多,羊续的孙子羊祜,官拜晋朝征南大将军,更是将羊氏一族推上了巅峰。)
“乃是秘的父亲。”羊秘平静的回道。
“失敬失敬,”刘驹再次拱手说道:“因为一点小事,去了济南国都,因想着泰山之美,回程便绕道泰山,却不期遇到了大贤。羊先生既在郡府,怎会有如此雅兴游玩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