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娘洁白如玉的脸庞,映着皎洁的月光,在皮肤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光芒。似妖似仙,如梦如幻。
季安妮痴痴地盯着她,一想到以后再也无法见面,心底不由掠起几分寂寞惆怅。
艳娘自愿赴死,季安妮本该觉得庆幸,但是现在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更加压抑、痛苦。
艳娘幽幽地注视着不再说话的季安妮,敏锐的目光仿佛可以透过季安妮看到消失的雪岚。
「不过……」艳娘轻叹一声,缓缓转移了话题,「当初是我与云真斗法,才将你卷入这个世界。如果我死了,你便再也回不去了。」倒不是以此提出威胁,而是发自内心地为季安妮何去何从感到担忧。
「我早已决定不回去了。」季安妮垂下眼睫,静静地注视着地面。
曾经,她有一次可以返回现世的机会,但是她放弃了。
当时云真在刑场差点被斩首,红狐现身,两两相斗,天现异象,终于打开了返回现世的通道。然而季安妮决定为了云真而留下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有永远留在这个世界的觉悟。
但是,如今令她选择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云真,已经消失了。
蓦然回首,才发现只有自己被孤零零地留了下来。如今听艳娘说起无法返回现世,心中比当初悲哀得多。
#
翌日清晨,刚刚修筑起来的灭妖台第一次在天下证明它的威力。
艳娘虽是死囚,但是走上刑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押她。她就像平时走路一样,一步一步、一级一级地登上台阶,走向灭妖台上敞开的炉门。炉门大约有两米高,从里面突出蓝色的火舌。
灭妖台下,季安妮、水芙蓉、鬼王、龙莫寒、仪珍、花容、流光、康孝荣,还有大约五十多名侍卫,静静地注视着艳娘的一举一动。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类看不见的妖魔鬼怪,全都潜伏在灭妖台附近的树丛中。
艳娘站在灭妖台的顶端,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任何遗言,就像走进一个普通的院门似的,从容跨入炉门之中。
蓝色的火焰迅速将她包裹,炉门无声无息地关闭。
一切都非常平静,没有元融死前痛苦的尖叫和嘶吼,没有任何垂死的挣扎。
只有清晨淡淡的清风,还有隔着数十米仍然扑面而来的热浪。
艳娘就这样消失了,无怨无悔地走上她自己为自己选择的结局。
在人类的眼里,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在妖怪的眼里,他们却目睹了一股强大的妖气,在熔炉之中逐渐消失、化为乌有的一幕。季安妮耳边传来妖怪们恐惧的惨叫,它们吓得四处逃窜、奔走相告。以妖怪的速度,大概三日之内,灭妖台的威力便会传遍天下。这便是季安妮想要的效果,她成功了,但是一点也不喜悦。
水芙蓉也一样,终于报仇了,但是没有一丝畅快的感觉。胸口仿佛压着东西,无法喘息。
过了很久很久,灭妖台中没有传来一点动静。
流光上前对龙莫寒说:「皇上,妖怪已经处死,摆驾回宫吧。」
龙莫寒点点头,在仪珍的搀扶下离去。流光、康孝荣和其他侍卫一路护送。
他们离去之后,灭妖台前的空地便显得更加空旷。一阵强风卷过,地上飞沙走石,空中枯叶飘飞,显得无比苍凉。
水芙蓉怔怔地盯着巍然屹立的灭妖台,身体渐渐失去力气,轻轻靠在季安妮的身上。
季安妮用一只手扶着他,望着他失魂落魄的眼神,轻声问道:「如今大仇已报,你是否满足了?」
水芙蓉没有回答,视线一直停留在吞噬了艳娘形体和元神的熔炉上,久久无法言语。
季安妮在心中默默地为艳娘送行。所谓形神俱灭,就是没有灵魂、没有转世、没有重生,什么都没有,彻彻底底地从这个世间被抹消,不留下任何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无论对于人类还是对于妖怪,都是一种残忍的处罚。
#
默默站了很久之后,季安妮、鬼王、水芙蓉返回闲宫。
水芙蓉报仇之后非但没有解脱,反而变得更加压抑痛苦。他不会返回西宫殿,只想暂时与季安妮待在一起。
闲宫除了季安妮之外,还住着一名先皇的妃子唐玉。因为得了疯病,所以一直孤单地住在闲宫之中。
艳娘死后,唐玉突然恢复正常,不但不再疯疯癫癫,而且还记起了尘封的真相。她之所以会疯,就是因为被艳娘施了妖法。艳娘受重伤的时候,她的记忆一度恢复了部分片段;如今艳娘彻底消失,她才得以完全康复。
通过唐玉的叙述,季安妮和水芙蓉终于了解到水从妃过世当晚发生的故事——
三年前,唐玉无意中偷听到安逸如与艳娘的对话,得知安逸如命令艳娘对水从妃下手。唐玉不知道艳娘是妖怪,那天晚上,她偷偷潜入东从妃院,想要把艳娘当现行犯抓起来。没想到却发现艳娘是妖怪,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艳娘察觉唐玉偷看,立即用妖术封印了唐玉的记忆,令唐玉从此疯疯癫癫,最后被逐入闲宫。
其实艳娘不过只是一把刀,真正杀了水从妃的人是安逸如。如今无论主犯还是凶器,全都已经死去。水从妃大仇已报,水芙蓉达成所愿。按照水芙蓉入宫前与父亲的约定,为姐姐报仇之后,他就必须出宫。
如今宫中政局动荡,青州都督早就想让水芙蓉出宫了。灭妖台处死艳娘的消息很快传到青州,水芙蓉被父亲勒令出宫。龙莫寒早就知道水芙蓉入宫的目的,两人曾经一度成为同盟。处死艳娘的时候,他就预感到水芙蓉不久之后将会出宫。所以当水芙蓉提出要求时,他一点也不惊讶。寻了一个触怒龙颜的罪名,将水芙蓉由贵妃贬为庶人,遣出宫去。
水芙蓉出宫的时候,季安妮一路为他送行。
两人顺着青澜河,缓缓走向宫门。路过曾经一起学习礼仪的仁和殿,路过曾经一起居住的东从妃院,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无比怀念。曾经敌对过、争吵过,后来又携手过、合作过。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冤家变成了朋友。
季安妮与水芙蓉是同一天入宫的,在宫门外,季安妮还曾见过水芙蓉的轿子。但如今水芙蓉却要出宫,独留自己身守深宫。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地减少,偌大的宫殿变得更加空旷。
分别的时候,水芙蓉说:「如果以后你需要我,我一定还会回来。」
季安妮笑了笑,并未答话。她一直把水芙蓉送到宫门口,看着他登上马车,默默地目送马车载着他远去。
青州到底在什么地方?远不远?
想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对宫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去宫外的世界看一看、闯一闯。
#
宫中再次恢复平静。但是在平静之下,人眼看不到的地方,却有一场阴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仪珍比季安妮更早得知消息。
某天中午,仪珍回到东从妃院的房间。一打开门,发现地上有一卷折得很小的字条。狐疑地捡起字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很小的字:「今晚子时果园。」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讯息。
仪珍如临大敌,急忙关上门窗,坐在房间中,仔仔细细地把字条翻来覆去地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然后她又把家里翻箱倒柜、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东西。
她大半时间都陪着龙莫寒身边,很少返回东从妃院。说不定字条已经躺在地上好几天,她却直到现在才发现。字条上的「今晚」肯定早已过去。这个字条真的是留给自己的么?约自己见面的人,到底还在不在果园?
从「果园」这个地点,仪珍隐约可以猜到,留这张字条的人应该是一个名叫来德的侍卫。
仪珍急忙打开柜子,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匣子。打开匣子,里面塞满乱七八糟的杂物。就在这些杂物的最深处,仪珍掏出一块玉佩。这就是她从果园里挖出来的鬼面玉,也是山鬼族细作彼此识别身份的信物。
其实龙莫寒并非皇室血脉,他的生母和生父都是山鬼族的细作。慧妃动了权欲之心,杀了龙莫寒的生父,埋在果园之中。仪珍把枯骨挖出来的时候,发现了同时埋在坟坑中的这块玉佩。
就是因为这块玉佩,来德误以为仪珍也是山鬼族的细作,将她视为同胞。
当时仪珍为了保住性命,哪敢解释,只得承认下来。
从那以后,仪珍再也没有见过来德,更没有收到任何山鬼族的消息。
然而如今这张字条从天而降,带给她的只有阵阵恐惧。
她把字条撕碎,放在烛台里烧成灰烬,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胸口就像揣着一条小鹿一样,蹦跳得厉害。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外出,一整天坐立难安。
就在这种焦虑之中,夜幕缓缓降临,夜色越来越深。随着子时的逼近,仪珍简直紧张得浑身发抖、冷汗涔涔。
最后,她终于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从衣柜中取出一件深色的外衣披在身上,然后顺着僻静的小路,快步向果园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