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客楼阁,云真闭着双目,一边感受着天地间流窜的妖气,一边说:「聚集在宫外西方的妖气已经散去,但却积着一股亡灵的怨气……像是死了很多人……」
「有人被妖怪害死了么?」季安妮紧紧抱着怀里的明皇子,不安地问。
知道今晚是危险的满月之夜后,季安妮急忙把明皇子接来仙客楼阁。
夜已深了,但她和明皇子全无倦意。
云真在房间中设下封印,阻隔外界的一切妖气侵袭,希望这样可以平安度过今晚。
「听花容说,太后……是今晚出宫吧?不会是送太后出宫的队伍被妖怪袭击了吧……」季安妮心神不宁地站了起来,推开窗,向远方望去。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却可以感受到风中送来不祥的气息。
云真依旧闭着眼睛,没有答话。这种沉默,似乎证明他已认同季安妮的猜测。
太后今夜前往西都,那个方向是今夜妖气最重的地方。现在那里已经密布亡灵之气,是否证明车队已被袭击,侍卫大量死亡?
云真之所以什么话都不说,是因为他不想增添季安妮的恐慌。
「娘……我,我浑身发冷……」明皇子拉着季安妮的袖角,微微颤抖着。
不仅是明皇子,就连季安妮也早已感到阵阵寒意。
「国师,妖气全都聚集在西方,是否说明皇宫里就暂时安全了?」季安妮问。
就算元融法力再高强,也不可能同时在宫外和宫内作乱。
云真缓缓睁开眼睛,「元融的黑蛇应该全在宫外,但黑蛇的妖气却可以笼罩皇宫……就算不会与蛇群正面冲突,但却无法避免受到那股妖气的影响……娘娘,皇子,你们现在身体的种种不适,正是因为受到那股妖气的影响……」
「那应该怎么办?」季安妮下意识把明皇子抱在怀里,明皇子微微发抖的身体,令她心痛不已。
云真道:「这个房间本已设下封印,应该不会受到妖气影响……但是……」说到这里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但是……我竟忘了,我也敌不过元融的妖气……」
「国师?」季安妮注意到云真的声音越来越低,抬头看去,发现云真把脸转向墙壁,脸色比月光更白,已经不见一丝血色。
「娘娘,云真怕是没有能力维持这个封印了……」
话音刚落,云真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季安妮看见他白色的衣服上落下了几点血珠。
「国师,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季安妮急忙赶过去扶起他。
手指无意间划过云真肩膀时,那古怪的触觉令季安妮不由愣了一下。
云真的肩膀上,根本不是皮肤的触觉,而是骨头……硬梆梆的骨头……
就算再瘦,也不会只剩下骨头吧?
见季安妮发呆,云真躲似的移开身体,「娘娘,我不要紧。」
季安妮根本不信,伸手又向云真的肩膀摸去。
云真抬袖挥开季安妮的手,起身走到门边去了。
这种逃避的态度更证明他的心虚,有所隐瞒。
季安妮更加担心,下意识追了上去,「国师,你到底怎么了?你的肩膀……」
「娘娘,每个人都有一点秘密,你不要追查到底好不好?」云真低头避开季安妮的目光。
「不,我一定要知道,因为你是一个总会为难自己的人。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把你的衣服撕下来。」说着,季安妮已经抓住了云真的衣襟,真有一把撕开的打算。
「娘娘……」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最明白季安妮那说到做到的性格,既然她决定知道真相,那不管自己用什么方法隐藏,都无法逃得过她。
季安妮的记忆在这一刻有些恍惚,依稀记得不久之前,自己好像也曾这样抓着云真,要看他的肩膀,不过后来却被明皇子打断了。既然上一次没有成功,这次就一定要看到真相。
「国师……就算你不让我看,我也能猜到……你的肩膀,已经只剩骨头了吧?为什么元融的妖气对你有这么大的伤害?」
在妖气影响下,季安妮和明皇子只是身体发寒,但云真却失去血肉……
「国师,你身上有好多秘密,你一点都不肯告诉我么?」季安妮慢慢松开抓紧云真衣襟的手,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苦苦相逼根本没有一点意义。如果国师不说,自己又不能撬开他的嘴,就算看到他变成骨头的肩膀又能怎样?
「娘……」季安妮那难过的表情,让明皇子都为她担心。
「算了。」季安妮放开云真,回到明皇子身边,「正如国师所言,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逼你。我不怪你的隐藏,只怪自己没有资格知道你的那些秘密……」
说出这样的话,倒不是为了刺激云真,而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够资格而已。
季安妮为明皇子整理好床铺,「明儿,时候不早了,即使睡不着,还是早点睡吧。」
只要闭上眼睛,心情就会渐渐平静下来。
「娘娘,云真退到门外守护。」一来怕打搅季安妮和明皇子休息,二来怕季安妮继续刚才的话题,云真决定先行告退。
「国师也请早点回房休息吧,今晚元融应该不在宫内,我们母子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想让云真离开,越远越好,因为只要一想到云真站在门外,季安妮根本睡不着。
云真职责所在,不敢丢下季安妮回房休息。他阖门而出,站在门口。
屋外夜风阵阵,寒意彻骨。肩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云真眼前一黑,差点倒下。
下意识捂住肩膀,手中摸到的却是一副骨架,连云真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不由发出一声苦笑。难怪季安妮坚持要扯下自己的衣服,换作自己,摸到那一手骨架之后,都会忍不住想看个究竟吧。
这时,门轻轻被推开了,季安妮走了出来。
「国师,你没事吧?」
刚才从窗口看见云真的身影突然摇了一下,季安妮担心他不敌妖气,急忙赶出来。
「没事,惊扰娘娘了……」
云真半蹲在地,迟迟站不起来。每说一句话,都要换一口气,透出难以掩饰的虚弱。
季安妮搀扶着他,把他扶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国师,不要勉强自己,你的身体已经变成这样了,还能敌得过元融么?」
「娘娘放心,云真就算拼死也会保护娘娘安全。」
「比起我们,我倒希望你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季安妮解下外衣,披在云真肩上,「夜晚风凉,如果国师决定今晚守在这里的话,至少多加一件衣服吧。」
衣服刚刚搭在云真肩上,云真就站了起来,婉拒道:「娘娘的好意云真心领。」
季安妮不得不收回衣服,捏在手里,难过地说:「说来奇怪……我总觉得你很亲近,但你却总是把我拒之千里,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么……」
前几天记忆还很混乱的时候,每当看到云真,心中总会浮起不寻常的感受。
有些开心,有些刺痛……目光总忍不住跟随他的身影。
「娘娘,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爱上不该爱的人,爱上不属于自己的人。」云真的声音越压越低,带着丝丝绞痛,「……云真已经尝过一次这种痛苦,不希望你步上我的后尘。」
季安妮静默不语,明明想要反驳,但却发不出声音。
「娘娘,元融扰乱了你的记忆,这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幸运。至少……你又可以重新去当昭姬,重新面对皇上和明皇子了……」
云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天意,要让季安妮以昭姬的身份留在龙莫寒和明皇子身边。
「我曾深信我是昭姬,但是那一天……皇上突然吻了我,我才恍然清醒……自己根本不是昭姬,因为那时我眼前只有一片飞散的桃花,只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只有……你。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记忆深处,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季安妮……」
遥远的名字,太久不曾被人唤起,已经濒临遗忘的危机。
季安妮垂下眼睫,迷茫地望着脚尖。
体内拥有太多灵魂,太多记忆,找不到谁才是真正的自己。
看着这样的季安妮,云真突然觉得自己亏欠了她太多。
「娘娘,你想听云真讲一个故事么?」
「故事?」季安妮不解。
「一个关于……我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故事……」
云真解开衣服,露出右肩。比季安妮想象中更加恐怖,那里竟已变成几根朽骨,根本不似活人的身体,就像一具腐朽的陈尸。
「怎么会这样?」季安妮犹如被冰冻般僵硬。
「这是那个契约正在缓缓生效的证明……」云真把衣服穿好,不想让季安妮紧紧盯着自己丑陋的身体,「自从发现鬼王的洞穴之后,我身体的变化就越来越明显,大概……这是鬼王苏醒的前兆吧,娘娘……如果你的祖先真是鬼王的新娘,而你正是唤醒鬼王的关键,那么……我与你的相遇,或许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注定……」
「你说的契约到底是什么?」季安妮的心脏怦怦直跳,胸腔就快被击碎了。
「是鬼王与鬼子的契约,也是一个肉身与魂魄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