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孝荣谈话时的语调好像已与平常无异,和昨天那憔悴悲惨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看到他这么快就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季安妮也为他感到欣慰。也许放下从前的感情并非一件坏事,只要有勇气面对新的生活就够了。
「现在天意已定,我又怎么能逆天而行呢。」康孝荣淡漠地摇了摇头,他的表情和昨天花容摇头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少将军,你曾说过,未来也许会有一个更好的男人来爱天宁公主,但那个男人绝不是你,现在你要收回这句话么?」
「我以后再也不会谈及未来的事,你也不要再来问我……我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愿能够顺应天命地度完此生。」康孝荣答非所问地回避了季安妮的疑问。但是,季安妮依然可以听出他话中的含义。虽然他已对花容死心,但却依然没有爱上天宁公主的意图。
如果昨天花容说爱他,事情会变成怎样呢?康孝荣的勇气和冲动,全都被花容昨天的态度击碎了,他不愿再去追求,不愿再去执着。
「少将军,我有一句话真的想对你说……」季安妮忧心忡忡地说。
「那就请娘娘直说吧。」康孝荣似乎也能猜出季安妮想问什么,装作淡漠地舞了舞手中的剑。
季安妮道:「天宁真的很喜欢你,既然你决定娶她,就不要辜负了她……」
听到意料之中的话,康孝荣轻轻地笑了一声,答道:「娘娘的话属下记住了,但是属下也有一句话想对娘娘说。」
「你也说吧。」季安妮洗耳恭听,只希望他不要说自己多管闲事就好了。
康孝荣有些犹豫,抿了下嘴道:「娘娘,其实我不是一个好人。」
他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尽职尽忠的下属,也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归宿,但偏偏在季安妮眼里看来,他却成了一代贤臣忠良。他站在康氏夺权的旋涡之中,也曾想要谋害皇上,还曾做过一些对不起季安妮的事情。但是,季安妮却还傻傻地信任着他,以为他能带给天宁公主想要的幸福。
一个连自己的幸福都找不到的人,还有什么能力带给别人幸福呢?
「哈?」季安妮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康孝荣笑了笑,没有再重复了。
见康孝荣这么不配合,季安妮正好又道:「其实……知道自己不是好人的人,通常也坏不到哪儿去,我期待你回头是岸。」
说着还把手伸出窗外,开玩笑地拍了拍康孝荣的肩膀,就像在安慰一个受挫的小孩子。
「娘娘真是一个妙人。」康孝荣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终于有了温度,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寒意森森了。
季安妮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晴朗,她趴在窗台上说:「不说了,少将军你继续练剑吧,我也看个热闹。」
她已经很久没看电视,没看武侠片了,看到康孝荣练剑,也能解解她的眼瘾。
季安妮目光黯淡地望着舞剑的康孝荣,垂头丧气地在心中哀叹:唉,回家遥遥无期,大概永远也回不去了……
正在这时,前去为季安妮取粥的花容来了,她见季安妮趴在窗台上,便唤道:「娘娘,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话音刚落,就看见窗外康孝荣的身影,花容惊讶得愣了一下。
早晨的院子非常安静,花容的声音清晰地落入窗外舞剑的康孝荣耳中。康孝荣舞剑的动作停止了,站在院子里,向花容望去。
他俩隔窗而立,呆呆地对视了一会儿后,花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低下头去。
见状,康孝荣也收好长剑,转身回屋去了。
当不成恋人,就连朋友也都当不成了。现在的花容和康孝荣,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
甚至连陌生人都比他们好,至少陌生人碰面的时候,不会像寒流过境一样,把四周的空气都冻成冰块。
季安妮关上窗户,来到花容身边,问道:「花容,其实你还喜欢少将军吧?」
花容没有答话。
「花容……」
季安妮还想再问的时候,花容就端起粥碗,抢先说道:「娘娘,这你最爱喝的杏仁粥,趁热喝了吧。」
花容是想用粥来堵上季安妮的嘴。
算了,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季安妮乖乖喝起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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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孝荣回到房间之后,随手把剑扔在桌上。他快步走到床边坐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眼前还停留着刚才那与花容对视的一幕,即使紧紧闭眼,还是能看见她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己面前,看见她漠然地低头,切断自己与她对视的目光。
她的冷漠,她的从容,都像毒箭一样,深深扎入康孝荣的心中。明明以为自己可以放弃她,忘记她,但是再见面时才发现,有些感情是割舍不下的。康孝荣终于明白了当日天宁公主在河边对他说的话,明明已经想分手了,已经想放弃了,但是做不到。
敢想,但却做不到。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发愣,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太监送来的早膳放在桌上,他连碰也没有碰一下。
临近中午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了人声。
康孝荣扭头向门口望去,看见的竟是太后。他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想给太后行礼,但太后却扬了扬手,免去了他的礼节。
太后身后跟着连公公,连公公曾经在宣读懿旨那日与康孝荣闹得很不愉快。他看见康孝荣后,目光之中还带着一丝鄙夷和怨恨。
失恋失意的康孝荣已经没有力气对太监发火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目光落在连公公的脸上,把连公公当作一团看不见的空气。
经过昨天的事后,康孝荣的什么性子都被磨平了,对一切都变得漠不关心起来。娶谁?爱谁?过去?未来?全都变成了事不关己的闲事。
耳边传来了太后的声音:「太医院是养病的地方,本宫知道少将军有伤在身,特意没让宫人通传,怕惊扰了少将军。」
难怪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已来到门口了呢,恐怕不是担心惊扰了谁,而是特意不给康孝荣装病躺上床的时间吧。
康孝荣言不由衷地答道:「属下谢太后垂爱。」
「就快是一家人了,少将军也不必与本宫客气。」太后脸挂微笑,似是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刺激康孝荣,观察他的反应。
如果是以前,康孝荣肯定会露出不屑的神情,但现在他的表情却平平常常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
不等康孝荣回答,太后又接着问道:「本宫听说少将军昨天去了文华院?」
康孝荣略有不好的预感,没有吭声。是凶是吉,只等太后继续说下去。
稍作停顿之后,太后又道:「既然少将军已经可以下床行走,就说明伤势已无大碍。既然伤势已无大碍……少将军,应该是时候准备和天宁完婚了吧?本宫打算今天就把大将军宣入宫来详谈婚期一事,但在此之前,本宫还想再来确认一下少将军你的意思。」
康孝荣道:「微臣没有意见,婚期就全请由太后和家父做主吧。」
这样的绝对顺从,其实也是一种无奈的反抗。
太后颔首道:「少将军,娶了天宁之后,本宫便封你为荣王,将东都三城赐予你当封地。皇宫都尉一职可以免去,你不用再来皇宫任职,也不用再操劳公事,只要守着封地,就可一生锦衣玉食。天宁喜好游山玩水,你便陪她走遍名山大川。东西南北各处行宫,你们可随时进住,无需请奏皇上。」
好丰厚的嫁妆啊,这已相当于是赐给他们半个天下了。除了没有冠冕,没有龙袍,在吃住享乐方面的奢华,已与帝王无异。
但是作为世代武将的康氏后裔,太后却没有留给康孝荣任何军政之权,就连以前身为皇宫都尉时可调用的几支皇宫禁军,也都要交出控制权。
太后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她只给钱,不给权。
在给足康孝荣金钱享乐的同时,却不要康孝荣有任何实权,只让康孝荣当一个一辈子陪公主享受太平盛世,享受荣华富贵的贵族豪绅,从此醉享荣华,不再过问任何政务。
这样的富足生活,大概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梦想吧,然而对于康孝荣来说,却好比是在他的脑门上贴了一个「蠹虫」的标签。
太后要的不是驸马,不是一个能让公主托付终生的能人贤臣,而是一个无所事事,陪公主花天酒地,对公主唯命是从的男奴而已。
康孝荣很想发出一阵狂笑,笑自己任人宰割,也笑太后的这一套计划周全的奴化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