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真。」说话间,那个陌生男子已经来到云真和季安妮面前。
他语调随意,表情轻松,一看就知道是个性格开朗,非常活泼的人。
他牵的那匹马儿也很好动,不停踢动前蹄,发出「嘚嘚」的响声。
季安妮成天待在皇宫,认识的男人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名太监和侍卫。而眼前的这位陌生男子,无论从衣着还是气度来说,都不是太监和侍卫可以比拟的。
他对云真说话时,态度非常亲昵,一看就知道他俩是交往多年的老朋友。
季安妮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云真「小真」,有些难以适应。
但云真似乎早已听惯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男子的到来,令刚才呆若碑石的云真终于恢复正常,开口讲话。
「你怎么来了?」云真宁静无波的目光,缓缓移到男子脸上。
男子依旧挂着那张痞痞的笑脸,拍了拍云真的肩膀道:「本想去尚书府见宝儿最后一面,谁料却听说你把宝儿埋在这里了,所以特意过来看看。对了,宝儿呢?」
说罢扭头左看右看,忽然看见桃树之下,立着一个小小的土丘。
想必那里就是宝儿的坟茔吧……
男子的眼神倏忽暗淡,就像被泼了一盘黑墨上去似的。但这抹哀伤转瞬即逝,他搂着云真的肩膀,非常亲热地说:「听说你爹不让你进门,干脆你来我家睡好了。对了,这位是?」
说着下巴向季安妮站的地方点了点。
云真正想开口,那男子便茅塞顿开地抚掌道:「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她一定就是为宝儿护棺的昭妃娘娘吧?」
季安妮点了点头,证实了男子的猜测,随即问道:「那你是谁?」
不等男子回答,身后又传来马蹄声。康孝荣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陌生男子和康孝荣也很亲密,抬手打起招呼道:「孝荣,你也在?今天真热闹。」
康孝荣瞪了他一眼,跳下马背道:「你怎么没心没肺的,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非要像你们这样哭丧着脸才能显得自己很难过吗?我也很难过的。」男子立即喊冤。
康孝荣懒得和他争辩,直接一掌推开他那碍眼的笑脸,向季安妮走去,行了一礼道:「娘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尚书府吧。」
男子打岔道:「回哪去?尚书府?不回宫么?那正好,既然不回宫,就一起去我家好了。宝家现在乱着呢,我刚才去了一趟,到处都飘着白幡,满地都铺着纸钱,一片愁云惨淡的景象。住在那里怎么睡得着?还不如去我家呢。」
男子非常好客,不仅想把云真拐回去,还想把季安妮和康孝荣都一起拐回去。
他挽着云真的胳膊,不管云真愿不愿意,强硬地把云真拉上马背。
那马儿非常壮硕,即使驮着两个成年男子,也没有露出一点不满,四腿依旧立得笔直。
「云真!」季安妮见云真就快被陌生人带走了,担心地向前追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陌生男子很像一个人口贩子,还没说到两句话,就把云真搬走了。
「孝荣,你们到底来不来?」那男子拉着马缰,转身问康孝荣。
康孝荣征询季安妮的意见:「娘娘,你想跟他走,还是回尚书府?」
这虽然是个问句,但从语气可以听出,康孝荣的选择似乎更倾向于跟陌生人走。
不等季安妮回答,康孝荣就劝道:「娘娘,其实去流府住一晚也好。尚书府里气氛太沉重了,娘娘大概睡不着。不如我们今晚暂时住在流府,明早再回尚书府与队伍会合,一起返回皇宫吧。」
其实心里装满宝贵妃和云真的季安妮,睡在哪里都睡不着,但她不想与云真分开,所以点了点头,同意了康孝荣的建议。
于是云真与陌生男子骑一匹马,季安妮与康孝荣骑一匹马,向流府进发。
季安妮本以为自己今夜会失眠,谁料还没抵达流府,她就靠在康孝荣的胸口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实在是太累了,太倦了。这短短两天,似乎已经流尽了她一生的眼泪。
宝贵妃就这样走了……
即使宝贵妃已经走了,但她的身影却依旧深深留在季安妮的记忆之中。
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云真呢?
在云真的心中,属于宝贵妃的那一部分,从今以后,必定会筑起一堵高墙吧。
一方面,把其他所有人都拦在心墙之外;另一方面,把他自己,深深禁锢在心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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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陌生男子名叫「流光」,是吏部尚书「流明善」的公子,供职于吏部之下设立的监察部。他是云真和宝儿少年时代的好友,但自从十年前云真随宝儿入宫之后,他们便不常见面了。所以他对云真的称呼,依旧保持着十年前的习惯,叫云真「小真」。
来到流府之后,康孝荣把睡得就像昏迷似的季安妮,交给流府一位婢女照顾,他自己也很困了,简单与流光叙了几句话后,便疲惫不堪地回房睡下。
告别康孝荣后,流光把云真领到另一间厢房。
他帮云真打开门后,不但不转身告辞,反而还抢先一步跨了进去。
云真讶然地望着他,似乎在用眼神询问:这么晚了,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流光坐在房间正中的一张方桌旁,一手托着腮帮,一手叉着腰说:「我知道你睡不着。」
换句话说就是,我知道你很需要我陪你聊天。
云真不由苦笑起来,摇了摇头,阖门低声道:「你还是没变。」
语气有些无奈。其潜台词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自作主张,强人所难。
「是你变化太大了……」流光瞥了云真一眼,顺手点亮桌上的烛火。
盯着那燃烧的橘色光点,流光似愁似叹地低声道:「是你和宝儿,变化太大了……」
说这句话时,他才终于正经起来,收敛起那副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笑脸。
云真默默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轻轻问道:「我当初是不是不该放宝儿入宫?」
「没用了。」流光向他深深皱眉,似乎有些怨他,「……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闻言,云真长长地叹了口气,捂住自己阵阵发痛的额头。
流光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云真没有抬头,抚着额头道:「我刚才看见宝儿了……」
「魂魄么?」流光急忙问。他与云真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云真能通灵,有法力。
托云真的福,他见过不少妖魔鬼怪,所以对这个话题早就习以为常了。
云真点了点头,痛苦地回忆道:「宝儿拉着我,让我和她一起走。我被她一碰,眼前就忽然黑了下来。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道宝儿想害你么?」流光觉得不可思议。
「也许她被什么人蛊惑了吧。」云真忽然回忆起宝儿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她是被太绝观的元融道长招回来的……」
「元融?」流光愣了愣,「我知道他,就是他对太后说皇宫之上有狐妖之气盘旋不去,还说再过不久,宫闱之中『又』将有场狐难。」
之所以重重强调那个「又」字,是因为三年前宫中就发生过一次狐难……
那一次,一位从妃死了,宝儿被鬼魂附身,云真也因为驱妖法力过度消耗而变成银发。
这一次,难道那狐妖又回来了么?
云真和流光的表情,都渐渐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