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宫里很多人在当夜就已得知宝贵妃的死讯,但季安妮却是第二天才听说的。
那已经是临近正午的时候了,亮晃晃的阳光非常刺眼,院子中的花草树木全都笼罩在一片不真实的白光中,影子都聚成很小的一团。
听说,梦里的世界都是没有影子的……
回想起来,听到宝贵妃死讯的时候,季安妮也觉得自己身处梦境。
带给她这个消息的人是仪珍。
仪珍还说,宝贵妃的尸体已经被送回西宫殿,待法事之后,傍晚入棺,送往兵部尚书府,也就是宝贵妃的娘家。
仪珍想赶在遗体入棺之前,见宝贵妃最后一面。因为自从她入宫以后,宝贵妃给过她不少关照。她本想邀季安妮同去,但没想到季安妮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听到宝贵妃的死讯后,只是喃喃不绝地说了几遍「不可能,不可能」,眼泪就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
其实宝贵妃的死讯对季安妮来说并不算突然,因为她心中早就有这样的预感。
这几日压在她心中的阴云终于全都化作雨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地降落下来,冲刷着心中殷殷渗血的伤口。
「小昭……」仪珍担心地掏出丝帕为她擦去眼泪,紧皱着眉头问,「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昨晚没有宫女报信吗?」
季安妮摇了摇头,猜出大概始末。
想必昨晚来偏右院报信的宫人都被花容遣走了吧?而花容也故意不向自己提这件事,大概是怕自己冲动之下闯祸。
如果花容知道自己得知宝贵妃的死讯后冷静得只是流泪的话,一定会非常吃惊吧?
其实就连季安妮自己也很吃惊……
如果是平常的自己,大概早就冲到西宫殿去了,但现在却只是这样静静呆坐着,任由眼泪悄无声息地往下流着。
这把仪珍吓坏了,抱着季安妮哭起来:「小昭,你大声哭出来吧,你这样不声不响的……我害怕得很……」
如果知道宝贵妃在哪里被欺负了,季安妮一定会很激动地冲过去。
但现在,知道的却是她死了……
死了……
除了一具尸体以外什么都不存在了……
忽然觉得什么都无法挽回,自己什么力气也没有,什么都不知道……
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心中好像忽然放下了好多事,变得很空,很轻……但又同时仿佛压上了好多事,变得很堵,很重……
过了好久,季安妮才擦擦眼泪,吸了一口气问:「宝娘娘是怎么死的?」
仪珍见她终于肯说话了,激动得又哭又笑,急忙道:「听说是在地牢里被毒蛇咬死的。」
「好端端的,哪儿来的毒蛇?」
其实不难猜出这是一场阴谋。
仪珍道:「就连我也觉得奇怪,但内务府却不见动静,只请来了太绝观的道士超度亡魂,好像只想把事情这样匆匆了结,根本不打算彻查真相……」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两声敲门的轻响。
不等季安妮应声,花容就端着茶点走了进来。
她之所以出现得这么及时,是因为从刚才起就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缘故。当听到仪珍说宝贵妃死得蹊跷的时候,她不得不走出来打断仪珍的话,因为她怕季安妮会深究下去。
这些时日,季安妮和花容相处的时间比仪珍还长,她已渐渐熟悉花容的脾性,可以下意识地猜出对方的一些心思。她对默默放下茶点花容道:「其实不用查我也知道凶手是谁……你放心吧,我不会乱来。」
花容抬头对季安妮笑了笑,轻声道:「娘娘,你看准了我,但我却渐渐看不准你了。」
她以为季安妮会冲动,但季安妮不但没有冲动,而且还看出她打断仪珍说话的意图,这令她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以前的她,总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季安妮的下一步行动,但现在却已渐渐产生偏差。其实这并非花容能力下降,而是季安妮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同的征兆。
「娘娘,花容有句话……」
「想说就说吧。」季安妮把目光移向别处,清清淡淡地说。
「其实宝娘娘本来就是一个想死的人了,你们不让她死,反而是对她的一种折磨。」
花容敢如此断定地说,是因为看过宝贵妃写给云真的绝笔。但对于季安妮和仪珍这两个不知道内情的人来说,花容的话显得非常刺耳,简直就像是说宝贵妃该死一样。
仪珍不敢发作,只是看了看季安妮的脸色。
季安妮把视线移回花容脸上,瞪着她道:「你不要以为你知道一切。」
花容微微一笑,答道:「虽然不是知道一切,但在宫里待的时间稍微长些,知道的事情稍微多些而已……比如,宫里以前的生殇法祭都由国师操劳,但这次宝娘娘的法事却特意从太绝观请来外人超度……」
她大概看出话题如果停留在宝贵妃身上只会惹来麻烦,于是才忽然把话题切换到云真身上,成功地转移了季安妮的注意力。
季安妮果然非常担心地追问道:「云真呢?」
令花容有些意外的是,仪珍的声音与几乎与季安妮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同时发出。仪珍问的是「国师呢」,虽然比起季安妮的「云真」生疏了些,但从仪珍那张不安的脸上,依然可以看出她的紧张和担忧。
花容意味深长地望了仪珍几眼后,对季安妮道:「听说国师已经出宫了。」
「出宫?」季安妮不敢相信,双眼下意识睁大。
花容不疾不徐地讲道:「大概是有什么大人在太后面前求情吧,或者是太后自己想开了,放了国师。其实太后的目光一直在宝娘娘身上……虽然不知道她和宝娘娘之间有什么恩怨,但现在宝娘娘西去……太后仿佛也放下了很多东西……」
「那云真就这样出宫了?」季安妮还是不敢相信。
「宝娘娘已经过世,国师留在宫里还有什么意义?」花容故意刺激季安妮似的说。
「但是……但是……」季安妮慌乱起来,她没想到云真会离开得这么突然。
虽然太后肯把云真从地牢放出来是好事,但没想到太后居然把云真放出宫了!
花容带着一抹冷笑道:「娘娘,难道你认为国师和宝娘娘之间发生『那些事』后,还能像以前一样安然留在宫中吗?……这次,恐怕就连杨家三代带刀入朝的特权都要被取消了。」
季安妮这才想起来,以前听云真说过,当年先帝微服私访,云真的父亲替先帝挡过一刀,所以被授予三代带刀入朝的特权,以示绝对信任。
因此,云真在后宫之中受的限制极少,就连经常初入西宫殿也无人过问。
但现在……他和宝贵妃之间发生那种事,杨家的特权会因此被取消也合情合理。
陷入回忆中的季安妮显得神情呆茫。
花容低唤道:「娘娘,其实奴婢还打听到一件事……」
季安妮这才回过神来。
花容的眼中忽然闪动起几点敏锐的光,压低声音道:「其实太后并未强迫国师出宫,而是给了国师两个选择,让国师暂时出宫考虑,三日之后再给她答复。」
「什么选择?」季安妮追问,心跳不知不觉忽然快了起来。
花容竖起两根手指道:「一是出宫,二是留宫。」
这根本就是白说,季安妮知道花容还把话藏了一半,又焦急又担心地等待着下面的话。
花容略作停顿后,补充道:「宝贵妃已死,太后和皇上好像都不想追究她的死因和之前与国师发生的一切。所以,无论国师选择出宫,还是留宫,都不再追究他的责任。但是,如果国师还想继续留在皇宫的话,就必须答应一个附加条件……」
「什么条件?」季安妮想也没想就已问出声来。
这时,只见花容淡淡的笑容凝固在嘴边,散发出一丝寒气。
「那个条件就是……为了后宫清净,国师必须……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