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后的冷笑声中,宝贵妃不禁阵阵发抖。
她没有想到,太后竟然如此深恨着自己。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怎样毁掉了太后的幸福,不知道自己究竟对太后做了什么残忍的事情,让太后恨了自己整整十年。原来,一切并非偶然,十年前的入宫,就是太后亲手为自己编织出的一张罗网。自己的爱恨情仇都被她捏于掌心,肆意玩弄。
「太后,我不知道我做过什么让你这么恨我……如果我有错,我认错,你可以原谅我吗……」宝贵妃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她的目光已经渐渐清明。
太后摇了摇头,说:「不,宝儿……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只要你还活着一天,我就一定要忍受这种折磨吗?」
宝贵妃忽然缓缓站了起来,拔下插于松散青丝中的一枚金簪。
金簪锋利的尖端,发出几道森冷的寒光。
当宝贵妃手握金簪,把簪尖对准太后的时候,太后吓得连连后退了两三步才终于站稳。
「宝儿,你想杀本宫吗?」
「是你逼我的,太后……你已把我逼至绝境,你说你恨我,但我更恨你!」
宝贵妃眼底闪烁着从不属于她的狠毒,狂吼一声,向太后扑了过去。
「来人!来人呀!」
太后吓得急忙推门逃窜,但门外的侍卫和丫鬟都被她屏退到稍远的地方,来不及赶到。
宝贵妃从身后揪住太后的衣服,把太后推倒在地。
太后头上的双凤金冠「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裂成两半。
太后的头发散乱着,惊慌失措地望着紧紧压制住她的宝儿,拼命挣扎。
「来人呀!造反了!造反了!」
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但宝贵妃冷静的目光却与这慌乱的情况截然相反。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自己即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金簪,对准太后的喉咙刺了下去!
「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从太后口中发出,她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是下一刻,压在她身上的宝贵妃的重量却已消失。
太后急忙从地上坐起来,看见金簪已经断成两截。就在刚才,那支本应刺破她喉咙的金簪,不知为何刺偏了。金簪贴着太后的脖子刺到地上,在一声脆响以后,断成两截。
宝贵妃在一片混乱之中被及时赶到的侍卫缚住双手。
宫女们涌上来扶起太后,太后的心脏已经跳出胸腔,在喉咙的位置震动着。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太后真正感受到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
但是……她不明白宝儿的金簪为什么刺偏了?
如果宝儿真的要杀自己,在那样近的距离之下,根本不可能刺偏。
混乱的大脑无法思考,太后本能地向宝贵妃尖叫起来,厉声喝令侍卫把宝贵妃押入大牢。
宝贵妃毫不挣扎,只是发出一声疯疯癫癫的大笑。
就在这串恐怖的笑声之中,宝贵妃被侍卫们拖了出去。
惊魂甫定的太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刚才发生的惊险一幕不停在脑中重复。
宝儿真的疯了……真的疯了……
#
只听「哐啷」一声,地牢的铁门在宝贵妃的身后关上。
宝贵妃被扔入牢房,扑倒在地。
太后身边的禁卫军不会对她客气,宝贵妃的手臂和小腿都擦破了好几块皮。
把牢门锁好以后,禁卫军就向太后复命去了。
待他们离开以后,负责看守地牢的狱卒们,这才敢围拢上来。
「娘娘,你没事吧?」
他们平时都受到宝贵妃的不少照顾,这时看到宝贵妃落难,心里都很难受。
「我没事,谢谢。」
宝贵妃摇了摇头,坚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娘娘,听说你行刺太后?这怎么可能?是不是弄错了?」
狱卒们既紧张又关心的询问,令宝贵妃忍不住笑了笑,转身摇头道:「不,没有弄错,我就该被关到这里来。狱卒大哥,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我想见见国师……」
宝贵妃紧紧抓住铁栏,乞求着。
其实她并不想杀太后,她无法去杀一个还恨着自己的人。
如果真的是自己令太后这么痛苦,自己又怎能夺走她的性命呢?
金簪刺偏并非太后的侥幸,而是宝贵妃只想找一个借口,让自己被关入地牢而已。
她知道云真在这里,她无论如何也想见见云真……
最后一面。
狱卒们都很热心,一口答应下来道:「娘娘不必担心,我们马上把国师带过来。不过不便把你俩关在一起……不如把国师带到隔壁牢房怎么样?」
宝贵妃点了点头,含泪的眼中满是感谢之情。
都说深宫之中人心冷漠,但为什么偏偏到了地牢这阴寒的地方,才感到一丝温暖?
总觉得有些讽刺。
不一会儿,隔壁牢房便响起了开锁声和脚步声。
「宝儿!宝儿!」
云真拍打墙壁的声音几乎也在同一时刻传来。
云真的声音非常焦急,因为狱卒已经把宝贵妃行刺太后的事情告诉他了。
宝贵妃靠在墙上,感受着墙壁的微微震动,心忽然变得平静下来。
她知道云真离自己很近,近得只有一墙之隔。
但这薄薄的一道墙壁却好像很厚,令他们看不到对方,摸不到对方,只能听见声音而已。
细细回想起来,好像她和云真之间,总是这样既近又远。
好像近得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和拥有,但却又总是隔着重重如山的阻碍……
「宝儿,你回答我……你在吗?宝儿……宝儿?」
云真一遍一遍的呼唤,在宝贵妃的心中留下一个一个鲜红的血印。
宝贵妃紧紧把头靠在墙上,垂下眼说:「云真,你冷静一点,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宝儿,真的是你?宝儿!」
终于听见宝贵妃的声音后,云真显得非常激动。
「宝儿,你怎么可能行刺太后,你怎么可能……」
「够了,云真。」打断云真的话,宝贵妃的气息渐渐变得微弱,「你可以好好听我说话吗?」
「宝儿……」
云真扶着墙壁,跪倒在地,前额无力地靠上那冰冷的灰砖。似乎正是这样冰凉的触觉,才让他的头脑稍微冷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出声,等待着宝儿的话。
「云真,你说你爱我……是真的吗……」
「是真的,是真的,宝儿……宝儿?」
云真激动地说,但墙壁的另一边却忽然沉默了,他又担心地拍起墙来。
「宝儿,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这时对面传来宝贵妃轻轻的泣声:「云真,我哭了……喉咙一哽,就说不出话……」
「宝儿,宝儿……」
「也许我当初本来就不该入宫,我该和你远走高飞……你恨我吗,云真?你恨我当初没有与你离开吗?……其实我从小就很爱你,如果我没有入宫多好,如果我是你的妻子多好……怀上皇上的孩子以后,我常常想,如果那是你的孩子多好……」
宝贵妃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她不知道自己爱着这个孩子,还是恨着这个孩子,喃喃不绝地讲道:「我一直很笨也很胆小,笨得不敢去想怎样才能和你在一起,胆小得甚至就连承认爱你都不敢……我一定让你很痛苦,对不对,云真?你恨我吗……恨我吗?」
「宝儿,够了,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不恨任何人。」
「但我为什么这么恨我自己?我常常想,如果自己死了就好了……」
「不,宝儿,你不能死!我不能离开你……」
「云真,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我现在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总能浮现出和你在宫外的那些日子……我还记得上元夜的灯市,九霄山的温泉,甚至就连尚书府门外的石狮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还记得你许给我的诺言,你说等城外桃花开遍十里,就会娶我为妻……」
那天宝贵妃讲了很多很多,一直讲到连声音都变得嘶哑,还不愿停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线渐渐暗了。
黑夜降临,寂静森寒的地牢中,就只能听见宝贵妃涩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有好几次云真都听不下去了,他想让宝儿停下。
但宝儿却听不见他的阻拦似的,依旧讲个不停。
云真哀求道:「宝儿,不要讲了,你休息一下,明天再讲好不好?」
宝儿的声音轻若游丝,飘渺地浮在空中。
「明天?明天……云真,我已经没有明天了。云真,你知道吗?我已经把眼睛闭上了,我身上的血液也已经开始渐渐冷却……我知道,当我的声音停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永远地消失……」
「不……宝儿,宝儿……你清醒一点,别说傻话。」
「这不是傻话,云真,我告诉你……刚才有一条小蛇从墙边的小洞钻了进来,大概是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才故意放进来的吧……云真,我没有告诉你,也没有叫出来,因为怕自己死不了……其实它刚才咬了我几口,伤口流出的血都是黑的……我知道我活不长了……」
「不!宝儿!宝儿!为什么你不早说,为什么你不早说!」
云真正想高呼狱卒,但宝儿却淡淡打断他道:「没关系,云真,反正我早已想死……我不恨那个想杀我的人,相反,我还想感谢她送我上路……」
「不,宝儿,你还有救,你还有救……」
「已经晚了,云真,我已经被咬伤了半个多时辰了……云真,你不要大叫,不要惊动狱卒,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告诉你……」
「不,宝儿,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云真很怕宝儿现在这种仿佛是留遗言的语气。
「云真,当太后说她恨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懂。但是现在,我好像渐渐想通一点了……云真,你记好,如果有一天你想与太后为敌,你手中一定要握紧一张王牌……这张王牌就是天宁公主……可惜我已经没有时间调查,又不敢胡乱猜测,所以我不敢把我荒唐的想法告诉你……但是云真,我总觉得天宁公主的身世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就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宝儿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一遍一遍地说着:「天宁……天宁……你去调查天宁的身世,说不定这之中还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知道这个秘密,说不定……云真,你就可以赢过太后……」
「宝儿?宝儿?」
无论云真怎么呼喊,对面已经再无任何反应。
仿佛已经预感到什么似的,云真的心脏紧紧收缩。
「不……不……宝儿,宝儿……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地牢。
但是云真痛苦的声音,却已经再也传不到宝贵妃的耳中。
她静静地靠在墙边,动也不动,右手垂在地上,手腕处两个深深的孔穴触目惊心。
毒蛇在黑夜这种「咝咝」吐着红信,嘴边还残留着宝贵妃的血迹。
十年了,入宫十年的宝儿,终于在这一刻,才得到了真正的解脱。
这是她自己为自己选择的结局,悲凉凄清,却令她获得了灵魂的安宁。
这时,在离地牢很远的御花园,忽然刮起了一阵冷风。
风中一朵盛开的牡丹,悄无声息地坠落在地。
花瓣碎成一地残红,凄美的凋零,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