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皇宫里面犯事的人不多,季安妮被释放以后,诺大一个地牢里面就只关了云真一个人。
花容说既然太后已经放云真一条生路,就应该不会杀他,但季安妮始终放心不下,总是怕什么人趁机作祟,谋害云真。以前看的什么小说、电视剧里面投毒的情节一个接着一个浮现,生动得令季安妮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如果有人在牢饭里投毒怎么办?
越想越害怕,于是拜托花容向御膳房的师傅讲了情,这才好不容易把为云真做饭、送饭的活儿给揽了过来。为了怕有人投毒,季安妮还把膳房里闲来无事的小太监全都遣走了,只留下自己和花容两个人。
本来想把花容也遣走,但季安妮从小到大下厨房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根本没有什么炒菜做饭的经验,所以不得不拜托花容当主厨,她自己只能帮些小忙。
两个人在厨房中忙活了一阵子,等三菜一汤全都准备妥当的时候,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正好是用晚膳的时间。
季安妮把饭菜一样一样放进篮子里,趁热给云真送去。
虽然她帮的只是一些洗菜切菜的小活,但好歹饭菜做成的每一道工序全都亲自看在眼里,饭菜绝无任何危险。
皇宫的巨头们大概都把重点放在宝贵妃身上,所以地牢附近出奇安静。
本来季安妮还担心在这里会碰上太后或者刑司的人,但当她和花容到了地牢入口处才发现,这里的守卫一点也没有增加,还是原来那些熟悉的面孔。
季安妮一眼就看见了来德,还不等她开口,来德就主动迎了上来。
「娘娘,有事呀?」来德大概也听说了今天在皇郊西苑发生的事,看季安妮的眼神中透出浓浓的关心。大概是看到季安妮脸色不好,特意安慰道:「娘娘,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季安妮点了点头,告诉来德自己是来给云真送饭的。
「不要忘记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这人情就是季安妮帮来德隐瞒了偷吃水果的事。当初只是开玩笑地说要让来德帮自己做一件事,没想到今天就正好让他帮忙放自己进地牢探望云真。
来德去请示了一下侍卫头儿,那头儿早就认识季安妮,上次季安妮坐牢的时候就对季安妮比较照顾,所以今天也没有刁难,交代了几句后就放季安妮进去了。
过程顺利得令花容都不禁咂舌。
当花容想尾随季安妮走入地道时,却被守在门口的侍卫们拦了一下。大概那些侍卫以为季安妮想以送饭为由,偷偷向云真交代什么,出于好意,才把身份暧昧的花容拦在门外。
但季安妮发现后却对他们摇了摇头说:「饭菜都是她做的,让她进来吧。」
「娘娘……」来德上前一步,似有什么话想说。
季安妮用眼神止住了他:「我一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二不说什么不敢让人听的话,有什么害怕的?别说是花容,就算是太后跟在身后,我也一点不怕。我就只是来送饭而已,你们不要疑神疑鬼的。」
说完后便向地牢深处走去,花容也紧紧跟上。
这次侍卫们都不敢再拦,呆呆望着她们的背影。
过了好久,侍卫头才拍了一下来德的肩说:「娘娘非池中之物,我们的操心都是多余的。」
***
入夜以后,地牢的光线更暗。虽然过道的墙壁上每隔几步都静静燃着一个橘色的火把,但那些微弱的光却驱散不了笼罩在牢中的阴沉之气。
路比较难走,花容怕季安妮跌倒,上前扶住了她。
她们就这样顺着地牢中单一的过道向前走去,一间一间寻找有人的牢房。
还不待她们找到云真,云真就先看见了她们的身影,紧张地扑上前去,一把抓住铁栏问道:「娘娘,你怎么来了?」
语气非常强烈,听上去就像在说「娘娘,你不该来」!
季安妮心口被扎了一下,但还是微笑着指了指胳膊上挎着的菜篮说:「怕你吃不好,给你送饭来的。」
说着蹲下身子,把篮子放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向来德拿钥匙,打不开牢门。
这时,云真突然一把抓住季安妮的手问:「娘娘,宝儿呢?」
声音听上去非常激动,就像是什么坚硬的、有实体的东西突然从口中迸射出来一样,狠狠地砸入季安妮耳中,引起一阵嗡嗡的杂鸣。大概这个问题已经在云真心中憋了很久,一直找不人问,好不容易看到季安妮来,才再也忍不住地问了出来。
就像自己一直担心着云真一样,云真也一直担心着宝贵妃。
那一刻,季安妮是如此鲜明地看见了这其中的对比,眼前陡然黑了一下。
宝贵妃无疑是云真心中的一根刺,只要想起来就会痛。
而这样的云真,同样也是一根最容易刺伤季安妮的刺。
其实这不怪谁,要怪就怪为什么他俩人心里装的,偏偏都是最容易刺痛自己的人。
「娘娘,宝儿呢……」云真又问了一遍,把季安妮的手腕扼得更紧,大概是季安妮刚才那短暂的沉默,让他产生了可怕的联想。
季安妮的喉咙哽了哽,强迫自己冷静,慢慢把盘碟从篮中取出,一样一样摆在地上道:「宝娘娘很好,你不用担心。」
顿了顿便迅速转移了话题,一边盛饭,一边絮絮说道:「这些菜都是花容亲手做的,趁热吃吧……本来我想亲手做给你吃,但我手艺不好,怕你嫌弃……但花容的手艺我放心,这些菜我都尝过,保证不输给御膳房的大师傅……以后我们每顿都给你送饭,直到你平安出来为止……」
说到这里,季安妮已经把一只盛满饭菜的碗端到了云真手边。
云真默默瞪着她,什么动作也没有——那眼神有些凶。
「你吃不下吗?」
季安妮刚一发问,只听「啪」的一声,云真把碗打翻在地,低吼道:「娘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做这些!」
「做什么……」和云真激动的吼声相反,季安妮的回应出奇平静。
「做饭!」云真竭力压制住自己心中升起的莫名怒气。
那怒气说不清楚到底是在气谁,也许是气分不清轻重急缓的季安妮,但更也许,是气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气只能对季安妮撒气的自己。
「做饭不对吗?」季安妮继续发问,声音依旧如同没有涟漪的井水。
「娘娘……」云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气得别开了头。
这时季安妮「噌」的站了起来,低吼道:「那你告诉我我该做什么,我马上去做!现在我除了给你做饭以外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只想你好好活着,不要被什么人害了……我除了给你做饭以外,想不出还能为你做什么……」
奇怪,眼睛好痛,眼泪就要流下来了,想说的话止也止不住。
「云真,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因为我至少还能为你做饭,但你却什么也不能为宝贵妃做……所以你很痛苦……但如果你连为你做饭的机会也不给我,就会让我变得和你一样痛苦,知道吗,云真?……那会让我变成一个和你一样什么也不能做、做不了、只剩担心、只剩害怕、只剩不知所措、只剩一堆恐怖的胡思乱想!最后除了自我谴责还是自我谴责,怎么也撞不破那张捆住自己的痛苦的网的人!」
吸了吸,缓缓又道:「……我比你聪明,云真……我不会让自己像你那样痛苦,所以即使你不准,以后每天、每顿、每一盘菜——都还是要由我给你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