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廊道上,花容讲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季安妮心中激起一阵回音。
想不到这皇宫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捆绑在重重枷锁之中,自己以前不觉得,但听花容细细讲明一切之后,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深深陷入宫闱之中,抽身不出。
季安妮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风和日丽。
但就在头顶这片大好的日光之下,却不知四面八方潜伏了多少阴云密布。
只要头顶的日光稍微阴下一点,立即就会牵引四周那些蓄势待发的乌云聚拢而来。
虽然这一刻日光晴好,但下一刻随时都有变天的可能。
暴风雨雪,只在眨眼之间就能代替这片晴天——总觉得有些现实,有些恐怖。
「娘娘,请先洗浴更衣吧。」花容一边说,一边把季安妮向沐浴的地方扶去。
季安妮一边随着她走,一边问道:「花容,我以前好像听说云真和宝贵妃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顺天府和兵部两家的关系应该是和睦的呀。」
花容道:「和睦是和睦,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自从老尚书过世、新尚书上任以后,两家的关系就不似以前那般融洽了。新尚书就是宝娘娘的父亲,本来十年前宝娘娘入宫之前,杨家早已有娶宝娘娘过门为媳的打算,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太后面见了宝尚书一面之后,宝尚书就不顾宝娘娘和杨家的反对,毅然把宝娘娘送入皇宫。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两家才埋下罅隙。而且从那以后,宝尚书就不问缘由地支持太后的一切决定,激起杨家的极大不满,令双方矛盾越来越大……现在,两家已经不怎么来往了。」
原来这之中还有这么深的关系。季安妮轻轻叹了口气,又问:「既然宝尚书忠心于安氏,太后这次又何必把宝贵妃和云真的事情闹大?」
花容道:「娘娘难道还没有发现吗?……太后只审了国师,根本没动宝娘娘一根头发呀。大概太后是想趁宝娘娘不知道就把云真直接处决,没想到却遇到娘娘在刑场上一番大闹,把所有计划都打乱了。现在大半日都已经过去,想必云真的事……全皇宫都该知道了。」
言外之意,就是宝娘娘也该知道了。
季安妮立即担心起宝贵妃来,急忙道:「花容,我想去看望宝娘娘。」
「不行。」花容用简洁明了的两个字直接否定了季安妮的打算,「娘娘,如果你现在去看望宝贵妃,你知道后果吗?……昨日国师来偏右院拜访娘娘,今日娘娘又为救国师大闹刑场,现在刚从地牢释放出来就立刻去看望宝贵妃……这在任何人看来,娘娘都与国师和宝贵妃密谋出宫的事情脱不了关系……说不定,娘娘你还会被当成国师和宝贵妃的内应,受到内务府的追问盘查。」
「查就查,还怕他!」比起那什么审讯,季安妮更担心宝娘娘的情况。
「这还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娘娘……现在西宫殿已经被内务府封锁了,除了太后以及内务府官员等少数几个人外,谁都不准进去——娘娘还是不要再去硬碰了。」
「为什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季安妮急得一阵头疼。
忽然觉得现在的皇宫根本就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对方的力量太强大,只要轻一挥袖,就能遮天蔽日,而自己已被镇压,什么也做不了。
***
洗去满身血污,换上新的衣裳,季安妮不忍心看镜中憔悴的自己。
花容一边给季安妮梳理头发,一边问道:「娘娘为何不去看望一下明皇子?听说娘娘只在入宫第一天太后的晚宴上见过明皇子一次,此后整整一月,就再也未见明皇子一面。宫里都在盛传娘娘对明皇子太过冷漠的流言,说娘娘不像明皇子的亲娘。」
季安妮在心里嘟哝了一句:本来就不是亲娘。
「娘娘为何不去看望一下明皇子?」
「不是不想去看望明皇子,而是不想看到安贵妃的脸。」为什么自己这个儿子偏偏寄养在安贵妃那里?季安妮死也不愿主动造访安贵妃的东宫殿。
「娘娘,你对明皇子不闻不问,明皇子是否太可怜了?」
「可怜是可怜啦……」季安妮不得不承认,有妈生没妈养的孩子都可怜。但现在的自己哪有闲心照管明皇子?能把自己照管好就算不错了。
花容在季安妮耳边道:「娘娘,请恕奴婢多嘴。就算宝贵妃和国师再好,他们总归是外人,但明皇子却是娘娘你的亲身骨肉呀……」
「好了,我知道了。」季安妮打断花容的话,怕自己再不答应,花容就会唠叨个没完,「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去见明皇子。你看看我这张脸,白得就像一只鬼,吓着他了怎么办?不过花容我答应你,只要等宝贵妃和云真的事情落下帷幕,我就好好去和明皇子亲近一番,最好是能把明皇子从安贵妃手中讨回来。反正我现在也是皇妃了,有了自己的宫苑,他们也就无话可说了吧。」
当初之所以把明皇子寄养在安贵妃处,就是考虑到昭姬只是一名小小的从妃,住在大杂院似的从妃殿中,只有一个房间,而且每天还有一大堆宫廷礼仪需要学习,带孩子不方便。现在好不容易礼仪学习已经结束,她也有了自己的偏右院,该到了让明皇子重回母亲怀抱的时候了吧?
想虽这样想,但只要试着想象一下自己日后将像保姆一样辛苦带孩子的痛苦生活,季安妮顿感一阵身心疲惫。但是,如果继续放任明皇子和安贵妃住在一起,说不定就要学坏了。
所以,就算再辛苦,为了死去的昭姬也为了自己儿子的未来,一定要把明皇子讨回来!
这时花容已经为季安妮戴好妃冠,一边整理妆台,一边问道:「娘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季安妮茫然地起身向窗边走去,望着院子里盛开的繁花,心情忧郁得提不起一丝兴致。
本来想去看望宝贵妃,但既然西宫殿已经被封了,只能作罢。
对了!一个念头闪过,季安妮蓦然抬头,自言自语般道:「虽然太后封了西宫殿,但好歹地牢没有被封吧?」
「娘娘想干什么?」花容急忙走上前来,生怕季安妮又将有什么惊人之举。
「不用紧张,花容,我就只想去看望一下云真而已。」季安妮回头对花容笑了笑,就算又将听到花容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告,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云真变得如此重要……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他来。
只要一刻见不到他,心就会变得很慌。
「花容,有没有什么绝对不哭的方法?」季安妮这个问题问得太突然,以至于让花容产生片刻呆滞。季安妮笑了笑,解释道:「我这次是去安慰云真的,不是去让他担心的……所以,如果他看到我哭了,他一定会非常着急。花容,听说你从来不哭,为什么呢?」
花容低下头来,轻轻笑了笑,用微弱的声音答道:「娘娘,不要因为你哭了就觉得自己很懦弱,你应该为自己心还会痛而高兴,因为你还那样鲜明地活着……」
而我已经死了,三年之前,作为席家的一员而死了。
留下来的,就只是一具填满不甘和仇恨的躯壳而已。
娘娘,你不该问我,也不能学我。
我不知道我将把你引上怎样一条路……
但即使没有我,你迟早也是一个站在帝王身后的女人。
因为你有着那样耀眼的光芒,会被除我之外,越来越多的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