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刚才在皇郊西苑经历的一切,还是一阵后怕。
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杀他们了,但好歹算是大难不死,保全性命……
季安妮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上次被关进来是因为太后说她的扑克牌是违法造逆,火烧三宝是亵渎佛典。当时她还可以大叫冤枉,但是这次,她也知道祸闯大了。
上次云真还来探监,但这次就连云真也被关了进来。
还记得当时自己问云真,为什么不带宝娘娘走。云真说他尊重宝娘娘的一切选择。自己又说出狱以后去求皇帝放云真和宝娘娘离开,谁知出狱后第二天便传来宝贵妃怀孕的消息。
一切仿佛都像早已注定似的。
宝贵妃无法离开这个后宫,当云真决定带她离开的时候,只惹来一场杀身之祸。
不过,最奇怪的是太后。
今天在刑场的时候,太后明明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为什么最后当自己和云真都已筋疲力尽,无力反抗的时候,她却没有下令就地处决?难道她是想把自己关在地牢里面好好折磨一番?季安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原因来。
***
与此同时,太后已经回到自己的寝宫。
屏退所有侍婢,她独自向幽深的内宫走去。
穿过曲折的长廊,再推开一道石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氤氲着白色浓雾的温泉池。
池子本是天然形成的,但后来修建殿宇的时候,在这池子四周都围上了一圈石壁,建成一个疗养身体使用的封闭浴池。
池边立着一块石碑,上用丹砂题有「脂凝泉」三个大字。
这石碑的年代远比这宫殿久远,当初太祖皇帝移山立宫的时候,据说就有这石碑了。
后来虽然把这天然温泉改建成了人工浴池,但当初的石碑却被当成装饰纪念一般完好地保存下来。脂凝泉水对驱除疲劳、延缓衰老有奇效,据说也能治疗各种金疮外伤。当初这温泉本是太祖皇帝的专属地,据说后来闹过一段时间的鬼,于是太祖皇帝便下令把这里封了。
又过了几代,这里被改建成太后宫。当初闹鬼的凝脂泉也被修缮一番,重见天日。
渐渐,关于凝脂泉闹鬼的故事便被宫人们遗忘了。
太后阖上石门,站在池边。室内满是乳白的雾气。白雾挡住视线,只能看清身边很小一块地方。浓雾之中,由温泉方向隐约传来一阵水声。
太后缓缓向池边靠近,果然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女子背影。
那背影似乎也听见了太后的脚步声,微微转过头,瞥了太后一眼。
这时太后已经来到池边,蹲在汩汩冒出水泡的温泉边,问那背影道:「伤口怎么样了?」
背影一边把水浇到自己的身体上,一边轻声答道:「就快复原了。」
太后道:「康孝荣那一剑不轻吧?你为什么要替昭姬挡剑?」
背影不仅不予回答,反而问道:「昭姬呢?」
太后冷笑一声道:「你不惜引来天雷劈碎刑台也要维护的人,本宫怎么敢杀?……昭姬还活着,被关在地牢里面等候处置。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们?……究竟为什么?」
背影道:「不是不准你杀他们,而是不准你碰昭姬的身体。」
「你到底在说什么?」太后沉声问道。
背影道:「你怎么处置云真,怎样处置宝贵妃我不管,但你不能伤害昭姬的身体——你还是尽早下令把昭姬放了吧,把她关在地牢里我担心会发生什么异变。」
「为什么!」太后无法理解。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正在寻找原因……现在的昭姬非常奇怪,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但无论她是不是变了一个人,她的身体始终是昭姬的身体,你不能动那身体一根寒毛,懂吗?」背影回头认真注视着太后的眼睛。
太后移开目光,若有所思地道:「今天昭姬在刑场上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哦?」背影轻轻回了一声,把水浇上自己光滑的肩膀。泉水流过的地方,伤口迅速愈合,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不一会儿,背影全身上下的皮肤就又光滑如缎,没有任何伤痕。
太后道:「今天昭姬拿着皇帝给她的免死金牌对本宫说,只要她『季安妮』还站在这里,我就休想颠倒是非,混淆黑白——那季安妮,到底是谁?」
当时形势紧迫,就连季安妮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但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被太后深深印入脑中。
迄今为止,宫内一共有五个人知道「季安妮」这个名字。
第一个是云真,季安妮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云真就告诉她,从今以后天下再无季安妮,只有一个昭姬。
第二个是仪珍,季安妮第一次和仪珍见面自我介绍时,无意中说出自己叫「安妮」。
第三个是来德,当初在仁和殿罚跪的时候,季安妮自己让来德叫她安妮。
第四个是安贵妃,当初发现乌涅蹄上的毒刺后,季安妮气势汹汹地找安贵妃兴师问罪,慷慨激昂的一顿斥责之中,竟无意间把自己的真名讲了出来。
第五个便是太后,前不久刚在刑场上听季安妮自己讲出「季安妮」三个字。
「季安妮到底是谁?」太后以为背影知道什么。
「是啊……季安妮到底是谁呢……」
背影轻轻一笑,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但却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
另一方面,地牢门外,康孝荣刚吩咐完侍卫严加看守,准备回内务总府复命的时候,回头就望见不远处的一棵杨树下立着一道清丽的人影。
人影宫女打扮,本应毫不显眼,但这人影气质非比寻常,即使只是静静站立,也似有一股莫名的光华笼罩。
这宫女就是花容。
她已经望了康孝荣好久,见康孝荣发现自己后,才蓦然转身离去。
康孝荣察觉出花容有话要说,急忙尾随而去。
他并没有追得太紧,只是远远跟着,让其他人都看不出来他跟着花容的脚步。
花容把他带到宫中一个隐避的角落,停了下来。
确定四周无人后,花容才问康孝荣道:「情况怎么样了?」
康孝荣立刻明白她问的是什么,答道:「本来我也以为她死定了,但她吉人天相,大难不死。虽然不知道太后有什么打算,但似乎……太后对昭姬也有什么顾忌。」
说到这里停了停,花容低下头去,似乎思考着什么。
康孝荣轻咳一声,引起花容的注意后,续道:「花容,以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她……但是今天,我好像突然懂了……当她对我说我才是疯子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的气势都被她压下去了,也许……她的确是一个真正适合站在帝王身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