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放开我……」小瑶脸色惨白地望着花容,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手臂上蜿蜒着鲜红的血液,血液间歇滴落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清晰无比地响起。
一旁的蝶儿早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被花容甩开后,她又锲而不舍地冲上去再次抓住花容的手,好像生怕对方又把那把血迹未干的小刀掏出来伤人似的。
「小瑶……」花容一点也不在乎在场的蝶儿,死死拉住小瑶道,「我知道你是去见国师的对不对?你是去帮宝贵妃送信的对不对?……你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吗?又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根本就是在自寻死路!」
「我……我……」小瑶只是不停地抽气,好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从她那忽闪不停的双眼中,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她此时的不安和恐惧。虽然她什么话也没说,但是她的表情却给了花容答案——她的确是受宝贵妃之命去给云真送信的。
「小瑶,你过来。」花容一边说,一边把小瑶拖到更暗的地方,压低声音说道,「就算宝贵妃能走,那么留下来的人呢?她西宫殿中伺候的宫女足有二十余名,还有那些侍卫、太监,多不胜数,他们能走吗?如果宝贵妃突然消失,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当然,那个时候宝贵妃已经出宫了,她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但是你们呢?你们这些无法出宫、无法逃避责任的人又将怎样?——你们注定要替她承担一切后果!」
小瑶在花容目光的逼视下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被对方的气势封死。四肢都因为极度的恐惧和不安变为冰凉,只有手臂上伤口仍在不停流血的地方传来血液的温暖。蜿蜒在僵白皮肤之上鲜艳夺目的红色,就像深深刻上的另一道崭新伤口。
花容的每一个字都敲入小瑶的心里,使她脑中混乱一片。
「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花容把小瑶推到墙边问。
「我……」小瑶局促地低下头去,目光躲闪着,想逃但又不敢。
花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就算皇上仁慈放过其他人,但是小瑶你,你是宝贵妃最贴心的侍女,现在你又当了他们的传信人,刚才那些侍卫也全都看到你走出西宫殿……如果东窗事发,你还能怎样狡辩?……你全心全意为了宝贵妃着想,但是她呢?她只贪恋眷顾着自己的幸福,却把你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小瑶,你傻,你当了替死鬼还不知道,你就快要死了,而且还是你自己亲手把自己推上死路!」
小瑶的身体在这一刻蓦然一颤,苍白的双唇微微翕张,花容的话已经深入她的心中。
是啊,自己一心一意为了宝贵妃……但是宝贵妃呢?她可曾想过自己?
忽然之间,有一种被抛弃的悲伤涌上心头,泛起阵阵难言的苦涩。
「小瑶,你是在自杀知道吗?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杀……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你,就是早点向太后坦白你的过错,早点认清自己的天真愚昧。小瑶……」花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刺入小瑶心中,就像一剂蛊惑之毒。
毒虽毒,但却忍不住受到诱惑。
小瑶咬紧下唇摇了摇头,说:「不……我不能,我不能……」
不能背叛那个宛若姐姐的人,不能背叛那个亲切关怀过自己,照顾过自己的人。只要想起宝贵妃温柔的笑脸,想起宝贵妃黯然伤神的目光,想起这三年来和宝贵妃相处的一点一滴,想起自己现在竟然有了背叛之心,心就变得无比痛苦。
「没有什么不能的,小瑶,她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她。既然她已不再顾及你的死活,你又何必再为她操心?」花容捏紧小瑶的肩膀道。
「不,够了……你不要再说了。」小瑶难过地流下眼泪。
如果没有听到花容的这一席话,也许小瑶会傻傻地去死,也许她会直到死前那一刻才意识到是自己把自己送上死路。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花容要这么早就把她唤醒?
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不怕了……无数次在心中这样祈祷,但事实终归已成事实,无法改变,深深刻入脑中的话再也无法抹去。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浑浑噩噩的死,最多不过在死前痛一下。但现在却突然知道自己的死期,突然看见生命终点的结局,那种对死亡恐惧将会蔓延至她所剩无几的全部时间。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仿佛都沁入了死亡的气息——那种折磨不是谁都能够承受得了的。
手上的伤口很疼……但如果被砍头,还会更疼……会有多疼?小瑶根本不敢想象。
「话我就只说到这里,剩下的就你自己去想吧。」花容终于放开了小瑶的手,最后盯着她看了几眼后,才蓦然转身离去。
小瑶的身体顺着墙壁缓缓下滑,最后如同一块面团似地瘫软在墙角。没有任何神采的目光呆呆注视着地面,微微张开的嘴唇上已经没有任何颜色。
蝶儿下意识地蹲下去扶了扶她,但却没能成功把她扶起。
另一方面,花容的身影越来越远,眼看就要消失在黑暗之中。蝶儿既担心小瑶,又害怕花容还会有什么行动,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该照看小瑶,还是应该跟紧花容。她一会儿看看小瑶,一会儿又看看花容,终于在花容的背影即将没入黑暗之前,下意识起身追了上去。
在她身后,小瑶仍旧没有任何表情地望着地面,慢慢移动那只就快麻木的右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腰带。
那里,藏着一封宝贵妃让她交给国师的信。
她轻轻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热泪顺着脸颊滑落。按住信封的指尖轻轻颤抖,愈发冰凉。
那封信……是宝贵妃的希望和新生,但同时,又何尝不是一道斩落自己头颅的利刃?
「娘娘……娘娘……」
哽咽的声音伴随着剔透的泪水,小瑶的双耳都在轰鸣,无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有宝贵妃温柔关怀的话语,还有刚才花容的字字锥心之词,甚至还有一天之前……昭妃的话。
那时的昭妃对自己说:
『小瑶,好好照顾娘娘……娘娘的一切,都只能拜托你了。』
而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是那样郑重地回答:
『娘娘就像小瑶的亲姐姐一样,小瑶绝不会看自家姐姐受苦……』
当时的对话还那样鲜明地回荡在耳边,但当时的心境却再也寻不回来。
当时那郑重其事的保证绝非玩笑,但是为什么……心却在短短一天之内动摇?
那个时候的自己为了求昭妃把国师请走,追到青澜河边,说自己感到害怕,希望昭妃找借口把国师请走……如果那个时候昭妃听了自己的劝告,如果那个时候昭妃请走了国师,那么……
一切,是不是就都可以改变?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再苦苦央求昭姬几遍,或者是后来不顾小顺子的阻止敲开房门……
一切,是不是就都可以改变?
然而所有的希望都不能达成,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最坏的一步,自己应该怎么办?
良久良久,久到眼泪都已流干,久到手臂伤口已经凝痂,小瑶终于慢慢站了起来。
她终于做出这辈子最艰难的一个决定。
缓缓起身——她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冷静,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和疑惑——向前走去。
脚边,那盏熄灭的风灯在地面滚动,发出低低的响声。
小瑶低头看了看那盏风灯,但却没有拾起。
只是默默抬头,望着前方,前方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静静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提起最后的勇气,向前走去。
很快,她的身影就被远处沉重的夜色吞噬,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