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期到达城市,城市依旧运转着,黄渺渺和秦朗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让城市继续成为一个城市。
便利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亮着,但是只有在夜里,人们才会用“亮着”这个词。
只有天黑了,才会点灯。
但实际便利店也好,商场也好,各高耸大厦里面的办公室也好,从白天有人开始,灯就亮着,跟着人的睡觉时间吃饭时间灭着,也跟着人的清醒时间亮着。
黄渺渺的便利店和秦朗所在的值班室,无论如何却要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亮着。
黄渺渺就着夜色,将关东煮的鱼豆腐、海带结等配料咕咚咕咚放进咕噜咕噜沸腾的炉里,一个一个的炉承载着治疗人类不安的“药物”,白乎乎的蒸气在灯光上升着,迷惑了这个城市。
这时刻大概该沉睡着,黄渺渺和秦朗清醒着。
秦朗背着灰色背包,推开了玻璃门,这个门没有风铃挂着,也没人会对着秦朗热情地说“欢迎光临”。
亮着灯的房间似乎不够明亮,今晚的风也开始有点闷,也许快要下雨了。
安家瑗在写着值班日志,阴影投射到覆盖她的笔触,抬头,是秦朗。
惊弓之鸟一般站了起来:“秦队。”,安家瑗下意识问好,有些心虚的样子,。
“嗯。”秦朗不咸不淡回应了一声。
窗外风声很低,摩托车的飞驰而过的声音和喇叭声十分明显,还有几声狗叫。
房间安静如鸡。
秦朗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安家瑗看着秦朗开始远去的背影,心情开始逐渐松了一点,就在要劫后余生地松一口气时,秦朗站住了。
安家瑗望着停止的身影,紧张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心跳和呼吸都有些快。
安家瑗希望秦朗继续走进自己的房间,然后半个小时都不要出来,然后她就能安心下班走人了。
事与愿违是人生常态。
秦朗转身,与做贼心虚一般的安家瑗四目相对。
安家瑗太年轻了,所有的紧张不安情绪都被秦朗看在眼里。
“今天有什么事发生吗?”秦朗问。
安家瑗浑身打了个激灵,“今天,没有啊,就像平常一样。”她咽了下口水,眼睛瞄到值班日志。
“就是那个鉴定科送了‘邮票’的检测报告,在,”,安家瑗在自己堆满了资料的桌子抽出了一叠装订好的纸。
秦朗走过来,接过了报告,安家瑗以为事情结束了,但是秦朗又开口说:“叮咚超市的红豆酥皮包很不错,下次可以买来试试。”
秦朗清明的眼说着莫名的话,安家瑗一下子却像是泄气了的皮球。
“秦队,我。”安家瑗支吾着。
“陆安童有查到什么吗?”秦朗一脸平常地问,没等安家瑗回答,他又接着说:“你对他抱有强烈的怀疑,然后连带他所关联的一切人和事,这种敏锐和警觉,这样很好。”
安家瑗知道那不是在称赞她的话,她不出声,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是程度过分了之后,就是无中生有的想象力了。”秦朗的话开始尖锐起来。
“秦队,我。”我这是有的放矢,安家瑗想这样说,但是看到秦朗严肃的一张脸,不敢说下去。
“我知道了。”最后只说出这句。
秦朗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开。
安家瑗以为终于可以解放了,但是耳边又响起秦朗的声音:“从一开始我就发现你了,你的跟踪技巧还要再练练,不然危险的,是你自己。”
秦朗终于进了自己的房间,门被关上。
安家瑗重重地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浑身没力,而心里那种软弱感也跟着上来了。
自己还是那么不好啊,听不懂的数学题,要阅读很久才能看懂的长篇文章,一个又一个的红叉,与标准答案一个点也踩不中甚至相距甚远的试卷..............
一大串不好的证明她不好的记忆涌了上来,像是展示证据一般,被陈列,被讲述,结论,被强化。
我还是那个毫无进步的安家瑗吗?
我该怎么办呢?
还有救吗?
安家瑗愣愣坐在椅子里,还没写完的值班日志在夜色里摊开着,今天还没被记录完。
已经过了十二点,街道冷冷清清,路灯亮着,偶尔也有几辆车驶过,野猫开始出没,发出嚎叫,这是沐浴着月光和灯光的城市的夜。
较为阴暗的横街边上,有染着绿色头发的画着眼线的男人,倚在“在野”绿色的酒吧灯牌旁边,抽着水果味电子-烟,烟雾萦绕在绿色荧光中,仿佛感知不到时间,深红色的铁门缝隙里时不时闪着不明亮的光。
有人走近了这条横街,往绿色荧光边缘试探。
“这几天怎么不见你?皮衣闪闪发亮的男人走到了绿头发男人跟前。
“别说了,烦,有些事,现在还没弄好。”绿头发男人长长吸入一口电子-烟,烟雾带着烟油直冲他的胸腔,迷幻快感却涌上他的大脑,似乎烦躁少了些。
皮衣男也没继续问,推开深红色铁门,和绿头发男一起进了野外酒吧,dJ就着迷幻的音乐打着牒,镭射灯晃动着,他们走到吧台,点了一杯狮子还有犀牛。
狮子其实是堆满了泡沫的啤酒,但是泡沫是橙色的,做成了狮子的颜色。
犀牛是加了蓝色色素的伏特加,但是杯子有角。
这家店的出品都以野外的动物为主题,你能喊出来名字的动物,他都能想方设法给你做出来,像不像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本质大家要的只是酒而已,酒的样子和名字其实不大重要。
最重要的是,要有酒的功效,可以醉。
陆安童今天的头发是挑染银灰色的,像是异国的王子,他从人群中走近吧台,散发着冷淡,仿佛周围的喧闹都与他无关。
他坐到了皮衣男旁边。
“给我一杯兔狲。”陆安童对吧台说,吧台调酒师轻轻点头,无论客人点什么,他都会依照要求做出来。
“兔狲是什么动物?”绿头发男人问陆安童,然后舔了舔自己嘴角橙色的泡沫。
“是一种又大只又暴躁的猫科动物。”陆安童下了一个定义。
“和这家伙很像,也是灰色的。”皮衣男补刀。
“是吗?哈哈哈哈”绿头发男笑起来像狮子打了个哈欠。
陆安童不说话,拿出手机滑了起来。
现代人与现代人可以呆一起不看对方,不交流,只要手里有手机。
陆安童的手机壳也是磨砂灰色的,像块砖头。
“你怎么那么喜欢灰色?头发总是灰色,手机壳也是。”绿头发男看起来不想跳过这个话题。
陆安童并不想回答。
皮衣男却替他回答起来:“我还见过这家伙穿一身灰色,好像电工,那天笑死我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两人又在笑得欢。
“客人,这是您的‘兔狲’”,调酒师放下一个杯垫,然后在杯垫上放下一杯酒。
“这就是兔狲啊?”绿头发男望向杯子,居然就是个印着一只动物的宽耳马克杯,杯身蓝黑色,如同夜空,有星星点缀,一只灰色的像猫的庞然大物炸毛起来,眼睛圆圆的,又凶又蠢又萌。
“就这?”皮衣男有点对在野的这款“兔狲”失望,“没有什么创意嘛?”
陆安童不理两人,拿起杯子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一丝雾气飘出来。
“好家伙,刚刚没注意,还是热的。”绿头发大惊小怪。
皮衣男也望了过去。
雾气升腾模糊了陆安童异域精灵一般的脸,仿佛加了一层时光久远的灰色滤镜。
陆安童旁若无人地抿了一口热酒,高中生一般的脸十分稚嫩,但神情世故。
酒是透明无色的,十分澄清,入口并不辣候,反而是微甜,像是乖巧时候的兔狲,但是这杯兔狲度数实际极高,有些客人喝了小半杯就开始暴躁炸毛了。
但陆安童目前毫无反应。
“cItY pop pUb好像被查出东西了,人还被扣着。”皮衣男抚摸着犀牛角。
“最蠢是那几个到处散卖潮爆pUNo的,卖得也不小心,一早就被人盯着了。”绿头发男一脸暴躁,反而像只炸毛的兔狲,“连累别人生意,最近生意差了很多,我都烦死了。”说完一口喝了半杯“狮子”,泡沫漂浮在他的嘴周。
“那几个抓了就抓了,现在主要怕被查邮票的事,陆安童,你学校那里有什么消息吗?”皮衣男问陆安童。
陆安童轻轻摇摇头:“暂时没什么,一切如常,只是没什么人下单。最近很安静。”陆安童杯子空了一半,但脸色如常,调酒师也不禁多看了陆安童几眼。
“那些小孩都被吓怕了吧,可能最近都不会有什么单了。你要不要去跑外快,我这边倒是缺人用。”皮衣男怂恿着陆安童,好像一个怪蜀黍,样子很变态。
“没兴趣。”陆安童回答依旧淡淡的,酒杯见底,虽然脸不红,耳朵也不红,但他的确感觉到有冲动在身体内汹涌着,不过目前,还能克制。
酒吧里迷幻的灯光不断踩着快要醉倒的人的崩溃边缘。
陆安童感觉有些热:“我要走了,钥匙给我。”
皮衣男放弃怂恿陆安童,从皮衣兜里拿出储物柜钥匙:“c309。”
“好。”陆安童回答完便起身离开,循着来时的路,依然动作优雅,但是好像有些漂浮,他好像一只异域的鬼,不知道从哪里来,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陆安童消失在皮衣男的视线里,dJ换了一首吵了点的歌,众人体内的酒精被急速加热,燃烧,舞池里沸腾起来。
陆安童身后的暗红色铁门关上,隔绝了那个吵闹混浊的世界。
他踏进了夜色中,从萦绕绿色荧光的舞台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