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坦,周坦,好事,大好之事。”
这一日一早,周坦刚来到大房,徐罕便笑得拢不住嘴小跑着迎了上来。
“兄长,何事让你这么高兴?”周坦好奇的问道。
“前些日你我所着《山水论》,不知被谁人引荐到了楚王那里。楚王读完,甚是称赞,昨日托了王府长史黄幼平来找我,说是月中的中元佳节,楚王设名士宴,邀请你我一同赴宴呢。”徐罕好不得意的说道。
“名士宴?这,我何德何能,岂敢配得‘名士’之称?”周坦自嘲的笑道。
“周坦,你有所不知,名士宴只是楚王自取其名,殿下几乎每个月都会在府上设宴,广邀宾客饮酒作乐,本地稍有名气者,都会受邀在列。其实也非什么盛事,就是楚王好饮酒,寻一些才俊相伴而已。”徐罕说到后半句时,故意稍微压低了一些声音。
周坦大致会意,到了楚王这等身份,食邑众多,衣食无忧,只要没有政治野心,基本上也就只能过着奢靡空虚的日子。想来楚王平日并无正经事可做,除了寻欢就是作乐,于是月月设宴,图一个门庭热闹。
“兄长,但这等宴会,你我前去,只怕也只能是一个凑数的角色,不妥吧。”他略作为难的说道。
以他现在的身份,几乎很难得到楚王直接的青睐,参加这种大型宴会,到最后大概率只能是坐在角落里,矜持的看着大人物们欢乐,酒也喝不好,大人物们也结交不上,自己还得时刻保持热脸去迎奉诸位大人物的冷漠,何其无聊。
他现在在都尉府正处在事业上升期,精力得花在刀刃上,实在不想去参加这种浮夸且无用的社交。
“凑数也未必不好啊,你要知道,楚王府上,可都是绝世佳酿,他们嬉闹他们的,我们喝我们的。回头说将出去,你我也是在王府里喝过酒的人呢。”徐罕倒是十分想得明白。
周坦心中很是无奈,真要是像徐罕说得那么简单就好了。殊不知,这种高端酒宴上,那么多非富即贵的宾客在场,有什么大人物喝醉了,跟自己这边闹出点什么事,未必能有好收场。又或者,还是自己这边喝醉了,无意之间冒犯了别的大人物,更难收场。
当然,他并非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而是熟知这种酒宴的规则和风险,最怕还不是酒后失态,毕竟醉酒状态之下,大家多少能找台阶下。最怕的,还是在你羽翼不成熟时,因为一次不必要的失误,从而断送了一次在大人物建立面良好印象的机遇。
东吴大帝孙权时常设宴,喝醉酒时,险些还将名臣虞翻给砍了。
蜀汉大将军费祎,酒宴正酣时,遭人行刺遇害。
他一向认为,做人一定要清楚在什么阶段做什么事,自己一介田兵,眼下可一点都不奢求能有平定天下的宏图伟愿。
徐罕看出了周坦似乎还是有所顾虑,于是进一步说道:
“周坦,其实未必如伱所想,你我所着《山水论》,好歹也是此次淮南河道工程的汇总之书,于上于下,都有借鉴之用。而且黄长史……哦,说到这位黄长史,其实我与他是有些一些私交的,去岁我军大破吴军,王都督在登风楼设的庆功宴,当时我便跟黄长史聊的投机。”说到这里,他不禁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那得意就好像在说“你看,哥我还是见过世面的”。
“着实不曾料到,兄长在寿春还是很有人脉的啊。”周坦笑道。
“谈不上,谈不上,略有涉猎,略有涉猎。哦,黄长史是亲口跟我说了,楚王是当真亲手翻阅,看完了你我所着《山水论》,绝非是那种道听途说。”徐罕说道。
“是吗?若楚王平日喜爱宴酒寻乐,又怎会亲手翻阅这水利工程相关的书籍呢?对了,兄长,你可知是谁将书引荐给楚王的?”周坦倒是有些好奇。
“昨日黄长史没细说,我也就未曾细问。”
“难不成……也好,既然楚王真看过,或许真是对你我兄弟二人有所欣赏,月中得了闲暇,那我就随兄长一起去王府见识见识。”周坦暂且应承了下来。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或许就是楚王的女儿、都尉胡潶的夫人,那位深夜跳墙的曹女士了。时隔多日,他觉得自己与曹夫人之间应该不存在有隔阂,一个女子竟能读完《山水论》,想必也是对文化有尊重的,不至于借此来害自己。
真若要加害,直接告一个诬陷的状,不比如此这般要直接明了?
“甚好甚好,我跟你说,楚王府上可有一味珍酿,正适合中元时节饮用,是由西凉进贡而来的果子为料……”徐罕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连忙又要进一步先介绍一下自己所知。
然而话才说了一半,衙里相熟的度支司马匆匆跑进了大房,神色甚是慌张,视线一通寻视,直接落在了正说话的周坦、徐罕二人身上。
“周功曹,出了大事了。”度支司马这一句话,让大房内所有办公的吏掾们都抬起了头。
“杨司马。何事如此惊惶?”周坦还是头一次见对方如此紧张,心中已经料到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杨司马还有些不太方便直接说,他上前来,拉着周坦和徐罕二人从后门出了大房,寻了门外走廊角落一个隐蔽处。
“就在刚才,陈元和被校尉府的人抓了。”杨司马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之中所透出的严肃危急,却是不减反增。
“元和被抓了?还是校尉府的人?为何?”周坦自然是惊讶不已。
“怎么回事?个中可有误会?”一旁,徐罕也吓得不轻。
陈班素来伶俐,跟几位功曹、司马关系都还不错,现在出了事,他们理所当然上心。
“今日是最后一批官牛入牧,校尉府那边来了人巡查度支牧场,查验账目书录,发现咱们度支衙这边配发的官牛数,与校尉府核发的官牛数对不上。陈元和好说歹说也解释不清楚,就被校尉府那边以欺瞒上情、私吞官牛之名扣了。”杨司马迅速的说了一遍。
“我们这边配发的官牛数,与校尉府核发的官牛数对不上?如何对不上?那账目,我是仔仔细细都查勘过的,不曾有问题啊。”不等周坦开口,一旁徐罕先一步强调了道。
当初官牛分配,度支衙上下几乎所有吏掾都搀和一把,账目上有多少总数、如何配、配多少,可谓是群策群力制订的。不止徐罕,就连杨司马本人都还要走了二十多头配额。
“总数一百三十三头,没错啊。我看元和,也绝不是能干出那种欺上瞒下之事的人。”周坦点着头说道。
“问题就出在这总数上,我们度支衙这边签押领取的,就是一百三十三头官牛,但校尉府那边却称,核发的总数应是一百三十五头官牛。”杨司马懊恼的说道。
“一百三十五头?”徐罕倒吸了一口冷气,暗觉这等蹊跷之事,一定暗藏玄机。
“周功曹,官牛之事本是由你负责。校尉府那边究竟核发了多少官牛,你可清楚?”杨司马认真的向周坦问道。
官牛乃民生重器,律法向来从严,此事非同小可。
“那日是陈元和接待校尉府来人,不过一应文书,我公房里都有留存。前几日,我亲自去过两趟度支牧,也在现场翻看了文书,所有录入录出之数,全是一百三十三头。”周坦郑重其事的说道。
虽说他将签押配牛之事,全部交给了陈班处理,这一点上肯定会成为引人诟病的瑕疵之处,但他前后也亲自去过度支牧两次,目睹了整个工作流程并不难。
官牛每日收到度支牧多少数,度支牧会提前一、两天转告到度支衙,再由度支衙这边通知下面屯营来领牛。度支衙的官吏在现场,要做的仅仅就是负责核验屯营领牛人身份,签押好各种文书,目送屯营将牛领走。
这种盯工的小活儿,他在不在现场都一样,陈班一人就能办好。
徐罕和杨司马心底里自是知道,周坦不去现场,将工作交于下属打理,规章制度上确有不妥,不过大家平日里都是这么干的,心照不宣了。
坏就坏在,偏偏这档子出了事?
当然,即便如此,徐罕和杨司马肯定还是站在周坦这边,一则以周坦的为人,断然不会干欺上瞒下、私吞官牛这种事,更何况周坦人都没怎么去牧场,想干也干不出来;二则还是官场老路数,优先保护利益一致的同僚,若周坦出了差池,自己等人或多或少肯定都会受到牵连。
一时间,三人陷入了沉默。
“难不成,真是陈元和胆大包天?”片刻后,杨司马小声设问了一嘴。
“这……陈元和平日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徐罕拿不准主意。
“断然不会是他。私吞官牛是多大的罪,陈元和在衙门任职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利害。更何况,他这几日不是在牧场就是在衙门,真要私吞官牛,那牛能藏到哪里去?”周坦斩金截铁的说道。
他还是很相信陈元和的为人,对方虽不乏官场油腻气,但向来懂得做人做事的规则。对于一名度支学士来说,吞下两头官牛,倒卖出去,确实能挣不上钱,可这点钱,除非是遇到了需用一笔急钱的情况,否则必然远比不及“度支学士”这个吏职身份稳妥且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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