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长官,犯人……杜忠凯,商凌弥,共二十人身份确认完毕,请指示。”宪兵上尉核对完名单后跑步来到一名佩戴少将军衔的小个子青年人面前立定敬礼报告。
青年点点头,一挥手。
上尉应了一声,跑回来下令“都带过去。”
立刻有宪兵将众人拽向场地中央。
甄怀仁有些木然的看看周围,身旁五米范围内空无一人,名单上唯独没有他的名字。也就是说,他就是传说中陪绑的。
“冯老哥。”少将军官笑着从旁边卫兵手里拿过一支m1921卸了弹鼓看了看“四十五颗,每人两颗还富余。”说着装上后塞到了冯力文怀里。
“冯力文你个叛徒。”商凌弥站在远处大喊“我瞎了眼,韫阖姐瞎了眼,开枪吧。”
众人纷纷喊了起来,让甄怀仁意外的是,这些人没有一个按照他之前猜想的喊一些漂亮口号,只是在咒骂冯力文让他快点动手。
他们难道就不怕?甄怀仁自问自己所谓的喊口号的想法除了为死后考虑外更多的是给自己壮胆。可他没有在眼前的这群人身上看到一丝怯懦,他们是真的不怕死。
枪声很快打断了甄怀仁的思绪,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枪声,也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被打死。可他事实上确是第一次看到曾经亲如一家人的冯力文亲手将他手把手教导的弟子,把酒言欢的朋友一一送走。尤其是商凌弥,0.45英寸的子弹直接打掉了他半个脑袋。
不过瞬息之间,空旷的只留下了撞针在不停撞击的机械声,一切归于平静。
不等甄怀仁伤感,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寒流,如同被毒蛇盯上,让他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你过来。”少将似乎失去了对冯力文的兴趣,转而向甄怀仁招招手。
甄怀仁被宪兵推搡着走到少将面前,敬礼“内政部警官……”
“行了,行了。”少将挥挥手,用手套捂住鼻子,毕竟甄怀仁在看守所这么久都没有洗漱,不说别的,张张嘴都可以把人薰一个跟头“我知道你,你明天参加完警高毕业式就去宪兵学校报到。”说着好像记起来什么,嘲讽的说了一句“对了,冯力文先生还是你的老师啊。”
“多谢丁处长栽培。”冯力文的腰又弯了。
甄怀仁没有任何表情的看向冯力文,敬礼。看来自己自作聪明的撇清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可是为什么偏偏留下了自己?
“冯老哥,我还有事,嫂夫人我可是完璧归赵了。”少将却根本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故意调侃一句“老哥怎么就不多咬咬牙坚持一下呢?我可是很有诚意的。”大笑着坐上了一辆开过来的车扬长而去。
周围的宪兵也不再理会甄怀仁和冯力文,开始自顾自的收敛尸体。
“怀仁。”甄怀仁正看着商凌弥的尸首被宪兵随意的拖向卡车,突然感觉一支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浑身一哆嗦,汗毛炸立,瞪大眼扭过头看向了面带微笑的冯力文“我来介绍我的妻子。”说着拉着如同木偶般的甄怀仁走向不远处的一辆福特汽车。
“韫阖,韫阖。”冯力文拉开车门,里边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此刻这美人却只是紧闭双眼,不停地说“我错了,我错了,宽恕我……”
冯力文顾不得甄怀仁,蹲下抱住了女人“都过去了,过去了,以后我们老老实实的教书,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不管了。”
“过去了?”女人听了几遍才怯生生的睁开眼,可是一看到冯力文,吓得就要往对面车门爬。冯力文不得已赶紧抓住了女人的手,将她拉回怀里紧紧抱住“松开,松开,我求你了……”
甄怀仁大概想明白了冯力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温柔乡是英雄冢。不再理会冯力文,转身徒步往山下走去。
“你比我想的聪明。”丁处长看看时间“我以为看走眼了,再有五分钟我就要下班了。”
“我是徒步下的山。”甄怀仁解释一句。如果只是告诉自己毕业后去向,根本不用这位少将屈尊降贵的特意说一声。所以甄怀仁回到学校,无视了所有人如同躲瘟疫一般的神情,洗漱之后换了一身衣服就用翻箱倒柜找到的一块钱打车再次返回了宪兵司令部,这个让他既害怕又不得不来的地方。
“记住。”丁处长平静的说“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解释,我们只看结果。”
“是。”甄怀仁坐直身子。
“这是冯力文和陈韫阖的资料,看看吧。”丁处长说着将一个文件袋拿出来扔在了桌子上。
甄怀仁恭敬的起身拿了过来,打开后开始仔细阅读起来。
果然如同甄怀仁想的,冯力文和陈韫阖都是这个时代拔尖的人物,学识都是留洋博士,家世不是特别显赫可是足够他们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不管从哪看,甄怀仁都想不通他们怎么会参加cp革自己的命。可是两个人都义无反顾的投身其中。这次是受共产国际指派回国设法与国内的组织重新建立联系,并为共产国际针对日本布下情报网。
“看完了?有什么想说的?”丁处长掐灭烟。
“感觉不应该。”甄怀仁斟酌用词“连商凌弥都可以做到义无反顾,像冯……力文……先生这样的cp大干部,不应该这样。”
“所以你的任务是在宪兵学校监视冯力文夫妻。”丁处长一点不拖泥带水。
“是。”甄怀仁再次利落的回答。
“还有事?”丁处长觉得自己已经表达的很明白了。
“能不能预支薪水?”甄怀仁尴尬的问“我的钱都不见了。”
丁处长一愣,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却没有说话,拿出了两张二十元法币递给甄怀仁。
甄怀仁也不多说拿了之后敬礼走人。让他卖命,就给二十块钱,自己也太不值钱了。心里顿时对这姓丁的又看低一层,你自己得了功劳升官发财,也得给手下点汤喝啊。明明自己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办事,你不给好处就算了,还笑。
走出办公室,远远的就看到一名少将穿过走廊去了对面,不由暗自撇撇嘴,人家是少将,你也是少将,里边那个估计三十都不到,这个看起来都五十了。人生际遇妙不可言啊。
为了省一块钱,甄怀仁不得不又用两条腿走回了龙蟠里,这次比下午还轰动,毕竟当时大部分人都在上课或者外出。
一进来,就看到鲁毅正绘声绘色的说“那味道隔着三条街……”听到动静一扭头,尴尬的笑道“回……回来了?”
“嗯。”甄怀仁走过来,直接伸手从鲁毅上衣兜掏出烟“火。”
众人神态各异,易正伦赶紧拿出火柴给甄怀仁点上。
甄怀仁猛抽一口“嘿嘿嘿,我从地狱回来看你们,高兴吧?”
宿舍一片寂静。
甄怀仁本来想说个笑话舒缓一下,却没有取得预想中的效果,不由有些尴尬,只好坐下来“明天几点起,还是五点半?”
“八点半到礼堂集合,说是有不少大人物要来。”方靳鑫回了一句“你的礼服还得找东周队长,当时……收回去了。”
“哦”甄怀仁接过易正伦递过来的包打开,全是自己的东西,看来这厮还有点情分“谢了。”说着猛吸一口烟“谁请我吃顿热的,我饿了。”
易正伦,方靳鑫,鲁毅原本有千般心思,听了这话都收了起来“走吧,义盛楼我请。”
“我给你加个肉菜。”鲁毅笑着把半包烟塞给甄怀仁。
“烟管够。”易正伦说着从床铺翻出一条哈德门。
“我就说你这厮在宪兵……”鲁毅说到这不吭声了。
“没事,天灾人祸,谁也挡不住,我这不囫囵个回来了。”甄怀仁笑着起身“你们先去,我去找东周,马上就来。”
相比易正伦几个躲不掉的,东周久压根就没有露面。今天的执星官是陈湄泉,因为自己四处求爱的关系,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只是如今为了礼服也不得不开口“陈同学,我的礼服被东周久分队长收走了,还有全套用具和皮鞋。总不能让我明天穿校服吧?”
“我去找东周分队长,你也别等了,估计会派人送过去。”陈湄泉自然知道甄怀仁的事,这可是警高搬到南京后最大的事。本来以为甄怀仁就算活着出来,也不会回来了,不想人家不但回来了,看起来还更好了。她却哪里知道,甄怀仁为了不在暗无天日的囚房里疯了,这些天就是不停的练拳,练摔跤,等实在累的动不了了,就躺在污秽不堪的硬板床上背单词,人只要想活着,总有一个法子。
“行,那就谢谢了。”甄怀仁笑笑,转身往回走。不知道是不是在里边太久了,还是上午看到陈韫阖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的视线不对。
来到义盛楼易正伦三人已经等着了,甄怀仁没有问何家桓是死是活,也没人这时候提这个厌物。
这一顿是近一个月来,甄怀仁吃的最舒坦的一次,饭后四人哼着鲁毅从秦淮河上听来的乡野里曲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宿舍区。
一进大门,正好又遇到老赵,赵南康,河南人,豫剧唱的都可以卖票了“小老弟,你的礼服、用具和皮鞋我都放在你的床上了。”
“谢了,谢了。”甄怀仁笑着道谢“以后有用得着的,知会一句。”
“行行。”赵南康敷衍的回了一句,显然这厮并不看好甄怀仁的前程。
甄怀仁笑着看了眼赵南康,没有任何不满。冯力文教会他一个道理,朋友是可以拿来卖的。所以甄怀仁为了日后可以多些存货,一定要广交朋友。
一进宿舍,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甄怀仁反身回到走廊,趴在栏杆上看着周围的一切。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真没有什么留恋的,不过他想好好看看,记住这里,更要记住自己这些天看到的,想到的。
“以后怎么打算的?”易正伦凑了过来低声问。
“回家,回天津。”甄怀仁笑着接过烟“守着父母尽孝。”
“你还有钱买车票吗?”易正伦解释道“我被宪兵司令部挑中,到总务处听差,路费借给你。”
“得了,不用。”甄怀仁笑笑“我表哥不是在金陵大学吗?我明天找他,居京城大不易。你留着吧。”
易正伦感觉甄怀仁这次回来后完全变了,却又说不出哪不一样。想了想,易正伦只好不再强求。开始絮絮叨叨说起前一阵甄怀仁给警高带来的冲击。
让甄怀仁欣慰的是,施国光和姜伟辛因为赶火车所以宪兵特高课来的时候已经走了,不过宿舍剩余的四头蒜全都被单独讯问过。然后就是宿舍被翻了个底朝天,却拔出萝卜带出泥,意外的被宪兵查出何家桓在外边有个相好的,还是个楼子里的。
之后警高不得不连夜召开了一次关于校风校纪的大会,要不是怕立刻把甄怀仁除名影响校誉,甄怀仁也就不用参加明天的毕业式了。说好是等宪兵司令部有了正式说法后再行处理,却不想,他甄怀仁蹦蹦跳跳的回来了。
甄怀仁哑然失笑,好笑,真好笑。他记得在北平时,当时市政府从警高抓了一个据说是cp其实是南京这边的高年级学生,那场面,学校从上到下恨不得搬到张少帅家里去,可到了南京这里,自己鬼门关走了一圈,估计家里都不晓得。
不知道什么时候,易正伦进去睡了,甄怀仁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响起了起床号。简单洗漱之后,先去食堂吃了早饭,然后返回宿舍换衣服。说实话,他今天才发现,一个人在食堂吃饭很舒服。那感觉仿佛他包下了西洋餐厅,一位大厨专门为自己端上来一碗米汤,两个馒头,一碟小菜。
按照学校传统,毕业典礼时,本期前十名列于台前,台上坐着学校邀请的各界人士。原本甄怀仁是进不了前十的,可是偏偏施国光跑了。谁都没想到甄怀仁回来,所以学校到现在也没有对他的成绩做任何处罚。于是甄怀仁就顺利的补入第十名,旁边又是陈湄泉。
典礼废话太多,这个发言完了那个发言,那个发言完了学生代表发言,这只后才开始授刀仪式。待进行完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了。
十一点半,典礼结束,同期生开始由学校的宣传干事合影。这些都是要刊登在警高的学刊上的。甄怀仁个子高,被安排站到了最后。照了几张合影后,他就被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众人开始三三两两的自行合影。他也不气恼,悠哉悠哉的来到一旁,拿出烟点上。
“你是毕业生?”这时旁边不远处一个消瘦的中年人用南方官话问。
“是。”甄怀仁猛吸一口烟,扔在地上,踩灭。
“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照相?”中年人又问。
“我这人不善交际。”甄怀仁说着敬了一个礼转身走了。他都不知道姓丁的究竟什么意思,如今对于出现在身边的任何陌生人都本能的戒备。姓丁的当着冯力文的面招揽自己,自己一个小萝卜头都能想清楚,作为老油条的冯力文能看不出来?看出来后会怎么样?丁处长难道就没有想到冯力文能够看出来?昨晚上他想了一晚上这个究竟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这帮南蛮子太欺负人了,他就不擅长动脑子,偏偏如今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简易食堂甄怀仁是不想了,这都缺席多少天了,况且最后一天还去多少有些丢人。待随大队返回宿舍区后,甄怀仁换了衣服,拿了行李和众人挥手告别,正式离开了龙蟠里。
中央宪兵学校位于南京下关富贵桥,地方不算太好,可是交通便利,街道繁华,毕竟靠近水运码头。
到了学校门口,一身便装的甄怀仁就拿出了昨天丁处长给的证明信交给了执星官。执星官返回岗亭打了个电话后,回来将证明信还给甄怀仁“等一会,有人来接你。”
甄怀仁点点头,拿出烟站到了一旁抽了起来。
不多时一名佩戴宪兵少校军衔的军官走了出来,四下看看,皱着眉头,用浓厚的西南口音说出南方官话“哪个是来报到的?”
甄怀仁赶紧踩灭烟走了过去,敬礼“报告,学员甄怀仁奉命报到。”说着将证明信又递了过去。
少校却没有接,冷着脸转身就走。甄怀仁觉得莫名其妙,看看执星官。执星官示意甄怀仁跟上。
“还要我请你啊。”少校此刻也回过头,不高兴的斥责一句。
甄怀仁赶紧扛着行李跟了过去,按照警高的规矩快走两步和少校并排。少校瞪了一眼“懂不懂规矩?往后站。”
甄怀仁不得不放慢脚步,跟在少校身后。
果然如同甄怀仁想的,他并没有被安排插入普通正科班,而是被那个脾气大、规矩大的少校带到了操场旁单独的一组院落外。少校和迎出来的一名上尉简单说了几句就走了,根本没有打算和甄怀仁交流的意思。
“行了,跟着我进来吧。”上尉倒是个随和的人,甚至主动过来帮甄怀仁拿行李“我叫崔宁一,以后专门负责这里的纪律和勤务。咱这的规矩,边走边说啊。第一,不准互相打听来历……”说着示意甄怀仁跟上。
甄怀仁的宿舍相比警高要好了不少,两人一个房间,中间有两张写字台。看来果然如同外边传的,校长对于子弟兵很好。是的,宪兵学校的校长就是蒋委员长,而这位对于当校长似乎情有独钟,光甄怀仁知道的他就是防空学校,军需学校的校长,甚至还是他老家中学的校长。
“这是你得室友兼同学杜国彰,东北人。你们以后互相帮助,一起提高。”崔宁一为二人互相介绍后,对甄怀仁说“怀仁,一会再收拾,先跟我领用品和课本去。”
“是。”甄怀仁答了一声,赶紧说“崔长官,以后管我叫小老弟就行,怀仁怀仁,怎么听都跟喊贼一样。杜大哥也一样。”说着拿出从易正伦那里抄出来的一盒哈德门打开递给二人。
崔宁一和杜国彰一听哭笑不得,气氛却也轻松了一些。
“那行,小老弟,咱们走吧。”崔宁一接过烟“咱这不规定制服,着中山装、西装都可以,只要不着长衫短褂就行了,因为不穿制服,所以也不作军事管理;此外,没有固定的作息时间表,也不必按时上下课,迟到或早退,并不会受到干涉。不过考试不通过可是要受罚的。”
甄怀仁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看了眼杜国彰,对方没有异议“那我来对了。”说着和杜国彰打了声照顾跟着崔宁一去领服装和用具了。
让甄怀仁诧异的是,课本除了一些德国和日本的专业书籍外,竟然有一大堆诸如《陆象山全集》、《王阳明全集》、《曾文正公全集》、《戚继光治兵语录》、《三民主义的理论之体系》等。他就纳闷了,这些东西能适应这个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
因为不知道深浅,所以甄怀仁是第二天上政治课时才对自己所在班级有个大概得了解,一共三十人。全都是精壮小伙子,只是南方人居多,不过看得出一个个都都很有想法,每个人都在用心学习。也才知道了他参加的学习班正式名称叫“宪兵学校特务训练班”。
训练班上课在宪兵学校的小礼堂,所有的集会也都在此举行。讲台是水泥的,离地有一尺多高,上面有一张桐油刷过的柏木桌子。讲台面积不大,顶多也只能站二十多个人,如果摆上椅子坐下来,容得十六七把而已。讲台左边有一间木板搭的小耳房,作为储备书籍、讲义以及实验物品之用。同时也是备供教官们略事休息之所。教室里,整整齐齐摆了十五张长条桌子,排列成三行,每张桌子配套两把椅子,恰好容纳三十人。大厅集教室、礼堂和集会多种用途于一身,周围的墙壁上贴了些个花花绿绿的标语。标语内容,也没有突出的词句,不过可以判断是前几天开学时贴上去的。
因为甄怀仁迟到了三天,错过了开学仪式,也就没有享受到被学校教育长亲切的问候。对此他也不觉得可惜,要不是怕连累家人他早跑了,鬼才稀罕当条“链狗”。这称呼是从德国传过来的,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晓得。
学校有规定,除了节假日,中午必须一起聚餐。饭厅与教室只有一墙之隔,十张方桌,四边摆着长条凳。每日三餐,照例早上馒头、稀饭,中午和晚上吃饭,规定六个人一桌,供给四菜一汤。教职工一齐用膳,伙食完全一样。说到伙食的好坏,与警高不相上下,果腹而已。
甄怀仁这就看不懂了,住的条件可以说相当优厚,为何这吃、用如此简陋。依旧是无人可托,只好闷在肚子里。
不得不说,这个宪兵司令部对于这个培训班是用心的。课程安排的千奇百怪无所不有,这也没有办法,国外的特务工作做的是好,可有句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试想,哪一个国家会把情报这方面的知识毫无保留的教给外人。真要如此岂不是真成了授人以柄?因此各方面搜集来的课本不过是辅助,关键还是要教导者能不能如同厨师一般依靠自己的水平,用这些普通的配料烧制出一盘好菜。
光看培训班的课程表上政治课程、速记、速绘、摄影、驾驶、爆破、射击、讯鸽、生化、 军事情报学、侦察法、通信法、情报搜集、行动破坏、武装斗争与群众暴动、秘密结社、契卡的工作、高级警察学等,甄怀仁就脑袋大。宪兵是抓特务的,搞这么多,难不成要派他们去做特务?想到要在半年内把这些都学一遍,他对此是相当悲观。
再见到冯力文的时候,已经是甄怀仁来到这里的一个星期之后,他是以宪兵中校助教兼授课老师的身份出现在班里,讲授“契卡的工作”。课本不知道训练班是从哪弄来一本由俄文翻译过来的小册子,说的是苏俄特务工作的。
抛开别的不谈,冯力文讲的是真好。作为老情报,他会不时结合自身工作历程来剖析册子上的每一句话,全班三十人一个个听的聚精会神。只是甄怀仁总感觉那身笔挺的军装穿在冯力文身上是那么的刺眼。
“怎么样?适应吗?”吃过午饭,甄怀仁特意来拜访冯力文,冯力文当然热情的接待。
“您忘了,我可是老江湖。”甄怀仁笑着回了一句,却拿出一张纸放到了冯力文面前。
冯力文不动声色的一边看,一边说“这里毕竟是正规军事学校,和警高还是不同的。”递给甄怀仁一颗烟自己划着一根火柴点着了纸“你还年轻,要学的有很多,不要急功急利。”说着用燃着的纸条点着烟。
甄怀仁回了一声,一时间之前想好的说辞都没了用处。呆了一会,他就找了借口告辞。
“我和韫阖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常来玩。”冯力文起身相送。
“好的。”甄怀仁点点头,走了出去。很显然他的判断是对的,冯力文知道自己进来的目的。却并不认同自己的提议,亦或者说并不相信自己,否决了自己协助二人逃跑的提议。天可怜见,他如今被困在这里哪都去不了就是因为冯力文夫妻,只要二人在不牵连他的情况下逃走,于甄怀仁看来,他就解脱了。
回到宿舍,甄怀仁继续拿起课本开始复习。不多时杜国彰回来了“下午爆破课听说可以实操,我给你做个大烟花。”
甄怀仁笑着说“可不要把教室点了。”
杜国彰大笑“怎么会,我做这东西很拿手的。”
“行,我一定观摩。”甄怀仁很给面子的应了。他不知道杜国彰是不是丁处长派来监视自己的,反正小心无大错。他都觉得自己如今天天都在带着面具活着,累的很。
下午爆破课上,杜国彰果然做了一个结构复杂的大烟花摆到了甄怀仁面前,烟花呈菱形,外边用十几根麻线固定。
“随便剪一根。”杜国彰简单的介绍以后,就递给甄怀仁剪子。
甄怀仁不好扫兴,接过剪子剪断了一根麻线,却不想固定在周围一圈的麻线迅速被抽入菱形硬纸板里,片刻后,中间冒出了点点星光。
甄怀仁佩服的五体投地,赶忙和其他同学一同请教。杜国彰也不藏私,开始耐心的教了起来。一节课下来,众人真是意犹未尽。以至于第二节课《侦查法》课上众人还没有调整过来。主讲教师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第二厅的一位上校,内容多是参考十多年前欧战中公开发表过的事例所编辑的。十多年前,今夕何夕?根本让人提不起兴趣。
下了课,甄怀仁正要回宿舍去放下课本,迎面就看到一名女宪兵上尉出现在拐角处。二人对视一眼,甄怀仁略有些尴尬的敬礼“师母好。”此人正是陈韫阖。
“你是?”陈韫阖显然已经忘了那天的事,亦或者没有记住甄怀仁。
“特训班学员甄怀仁。”甄怀仁留意到他报出名字那一刻,陈韫阖眼神中多了一丝厌恶。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却很有自知之明的说“我回宿舍了。”
“怎么了?”陈韫阖回到家就坐在沙发上发愣,书房的冯力文半天没有听到动静,走出来赶忙问。
“我遇到你的那个学生了。”陈韫阖平静的说“我们要不回老家吧。”
“那里有游击队,一旦咱们身份暴露,后果你知道。”冯力文走过来轻拍陈韫阖的后背“咱们在这只管教书,别的什么也不参与。虽然拘束一些,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这简直是一场噩梦。”陈韫阖低沉的说“那我不想见到他,看到他,我就会想到我做了什么。”
冯力文笑笑“好的,事实上他也很懂分寸的。总之我答应你,不会在你在家的时候请他来做客。”说着轻拍陈韫阖的后背。
“我做饭去了。”陈韫阖看看时间,起身“你吃不惯食堂就少吃一些,回来咱们开小灶。”
“没事的,再苦还能比以前……算了,总之不用给我准备饭。”冯力文说着站了起来为陈韫阖整理头发“为了你,什么都值。”
陈韫阖没有吭声,走了出去。
“听说你和大美人认识?”第二天早上甄怀仁正看书,杜国彰从外边一回来就凑过来小声问。
“对啊,怎么了?”甄怀仁坦荡的反问。
“没什么。”杜国彰反而有些无法接话“可真是个大美人啊。”
“人家有丈夫的。”甄怀仁提醒一句“你可别胡来。”
“想哪去了。”杜国彰赶紧否认“不过看看不犯法吧?”
“看多了,心就花了。”甄怀仁说着笑骂一句“我有女朋友的。”
“听口气好像有问题啊。”杜国彰好奇的问“我也算过来人,说来听听。当然,要是不能说就算了。”
“这有什么。”甄怀仁毫无压力的信口胡说“我喜欢人家,人家对我却忽冷忽热的。您这过来人有什么办法?”
“我?”杜国彰想了想“我们可没有这么腻腻呼呼,我就把她约到高粱地里了。”
“然后呢?”甄怀仁等着下文,可是杜国彰不说了。
“然后?”杜国彰跟看傻子一样看着甄怀仁“然后办事啊。她去之前肯定已经明白什么意思了吧?左右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我又不是不负责。”
甄怀仁目瞪口呆的看着杜国彰,半天来了句“看来我得先种片高粱地。”
杜国彰听后笑的前仰后合。
转眼春节就到了,今年作为取消春节禁令后的第二个春节,早早地外边就热闹起来。学校也体谅学生,虽然碍于上边没有停课,可是教学进度却大幅减少。甚至在大年三十晚上美其名曰“联谊”,搞了一次聚餐。
看得出冯力文在教师这里吃不开,一桌人有说有笑,却鲜有人搭理他。甄怀仁不会觉得自己的脑袋比别人大,只当没看见,跟着杜国彰总算把全班人认全了。回来后,细细思索,才发现这次培训班的人南方人以广东和四川人居多,北方人则以山西人居首。想到自己所了解的残缺不全的国内形势,心中不免为以后的出路担忧。自己自从进了这宪兵学校的门,以后再想回天津保警总队可就难了。毕竟不管是以往的东北军还是如今的西北军都中央都是提防的。他之前想要策动冯力文夫妇逃跑也是打算趁着进来时日尚短,日后也好解释。奈何冯力文不愿意,如今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初三一大早,甄怀仁换了衣服请假外出,来到了金陵大学看表哥庞文浩。每月两人都会见见面,一般都是自己找庞文浩。本来以为对方会在毕业式时过来,谁知人根本没有来。是躲着自己?还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到了金陵大学之后他被告知庞文浩跟着导师去外地了,至于去哪谁都不知道。都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也才确信他的事还没有传回家。
沮丧的出了学校,就看到几个富家女有说有笑的站在学校门口摆着各种姿势拍照。其中两位富家女做学生打扮,长得最为漂亮,只是他如今自身难保,也无心多看,直接大步走向旁边走去。
昨天刚刚下了一场瑞雪,今天雪停了,可是天空依旧阴云密布。这种天气最适合在家睡觉了。南京的冬天不比北方,给人一种刺骨的阴冷感。因为当初宪兵抄宿舍时,很仔细,以至于甄怀仁带到宪校的行李十分的简单,除了身上穿的就是一身警高的校服。如今这天根本熬不住,所以他出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买几身旧衣服。
虽然他这一年多逐艳没有收获,可是却也跑遍了南京的大街小巷。因此很多老南京都不太晓得的犄角旮旯里的旧货市场,甄怀仁却了如指掌。可让他失望的是,他看上的款式,没有合适的尺码;有合适尺码的衣服他又看不上款式。挑挑拣拣半天,最后只能在老板娘嘲讽的话语中转进。他决定了,去成衣点看看,贵就贵点,可是总比在这让一个泼妇骂半天好受太多。
“您慢走。”服务员露出热情的微笑,殷勤的挥挥手,目送面前的一辆福特轿车扬长而去。转身走进店里,看了看店中一角“还没有好?”声音并没有刻意的遮掩。
“谁说不是呢。”对面的另一个服务员撇撇嘴“残次品还有什么可挑的。”
“也许人家有正合适的呢?”说完服务员先笑了起来。
这家成衣店店面虽然不小,可是因为此时没有其他客人,所以甄怀仁听得一清二楚。可是人穷志短,他不再犹豫,拿起件风衣穿上,这是他能够付出的最大金额,手放到兜里扭头看了眼依旧盯着自己品头论足的两个服务员“开保修票。”
两个人翻了个白眼,转身走进柜台。再回头时,就看到甄怀仁手里拿着厚厚一摞现金,全是五元、十元的法币,心中鄙夷‘毋宁认’,却面带微笑“先生,这件风衣虽然很适合您,可是毕竟款式有些旧了。我们这里有德国最新款的风衣,雨果·博斯的,很出名的牌子。”
一旁的服务员听到同伴改口,诧异的抬头看了眼甄怀仁,同样立刻笑着说“我这就为您拿,很适合您的,您这么高,穿起来一定架衣服。”说着转身小跑着去拿衣服。
“这样啊。”甄怀仁想了想,笑了,脱了风衣扔给了笑脸相迎的服务员“不要了。”转身走了出去。
来到店外,恰好旁边一辆黄包车停下,客人从车上下来,甄怀仁直接走了上去“新街口。”
车夫接了上一位顾客的钱,看看日头“好嘞,您捉好。”转身跑了起来。
这是甄怀仁第一次乘坐黄包车,才明白为什么易正伦不过几步路都要坐这种车,确实舒服,靠在车后座,甄怀仁开始盘算一会买些什么。今天走大运,不知道是谁将近三百块钱放到了风衣兜里,他之所以不要那件风衣主要不是出气,而是觉得如果那样,就会留下线索,万一失主事后找来可就难看了。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经过陪绑,他发现自己变了。以前他要是遇到这类事,真的会做到饿死也不会去碰这钱的。
车夫在一个路口缓缓停下,一辆轿车从车子前开了过去,甄怀仁坐过车,可却是囚车,轿车长这么大都没有坐过。看了眼车中男女,不由好奇,黄包车已然这么自在,那轿车坐上去什么感觉呢?
甄怀仁虽然得了一笔意外巨款,可毕竟是过惯苦日子的人,再加上如今的环境,所以依旧只是挑了两身新的耐用的成衣,并没有去选什么高档服装,甚至依旧穿旧的皮鞋也没有换,自己周围都是未来的特务,看不到的地方说不得还有更多的真正特务,还是低调一点好。买完衣服后,甄怀仁在究竟是怎么回去上犯了难。按理说他应该依旧用最廉价的方式回学校。可是他真的很想尝试一下坐轿车什么感觉。正在犹豫不决时,一辆电车从他面前开过,甄怀仁决定了,坐电车回去。
看着电车的方向,甄怀仁加快脚步,穿过一个路口,看到了车站。只是电车已经开走了,甄怀仁只能走到站台,等下一辆,此时他才留意到街上弥漫着的阵阵香气。四下张望,才确信香气是来自唯一开着门营业的店铺,看看招牌,卖的是牛肉锅贴。正盘算要不要奢侈一把的时候,又闻到了一股香味。一扭头,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离开站台远去。甄怀仁面无表情的看看时间,等着坐车。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电车来了,可是面对蜂拥而至的乘客甄怀仁有些望而却步。又看看站牌,转身来到小店。
“先生几位?”小二凑了过来。
“一位。”甄怀仁看了眼正在盛盘的的锅贴“怎么卖?”
“五分十个。”小二看出甄怀仁是生客,介绍道“配上一碗鸭血粉丝汤,保准您暖和一天。”
“来四十个,一大碗。”甄怀仁看看那锅贴的大小说了一句,走向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四十个?”小二吓了一跳,跟过来不确定的问“先生是要吃完了还带走?要不要分开,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一个人啊。”甄怀仁看着对方,这南京说来也是首都,每天五湖四海的人数不胜数,这小二不会如此大惊小怪吧。
“先生还是先上二十个吧,我们这锅贴看着小,可是占肚子的。”小二赶紧解释。
“只管上就是。”甄怀仁好不容易大方一回,却被小二这般看不起,顿时有些挂不住脸。
小二无奈,转身走了。不多时就端上来四碟锅贴,还有一碗鸭血粉丝汤。甄怀仁赶紧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那管周围人那莫名惊诧的目光。只是听人劝吃饱饭,等他吃到第三十六个的时候,就感觉肚子实打实塞不进去了。羞刀难入鞘的甄怀仁不得不偷偷的松了松裤腰带,准备再接再厉。
“客人,没地了,您行个方便,让这位女先生坐这吧。”正在这时,小二凑了过来。
甄怀仁一抬头,就看到了转身要走的陈韫阖“我吃好了。”顺坡下驴的赶紧说“把这些抱起来。”
“好嘞。”小二自然不会多说立刻报出饭钱“一共四十五分。”
甄怀仁拿出两枚廿分和一枚五分硬币递给小二,起身拿了东西去门口等着。待取了锅贴拿了找零后看看时间又看看站台,明白了陈韫阖为什么去而复返,转身漫无目的的开始闲逛。无意中看到不远处有家电影院正在上映一部老片子名叫《姊妹花》,这电影前年公映时票房大卖,甄怀仁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么多的闲钱。如今去它的,还不知道自己以后如何,先顾眼前再说。
问了售票员电影时长,觉得来得及,买了票走了进去。出乎甄怀仁的预料,如今过年依旧有不少人来影院看电影,影院不大,座位是木椅,看起来也不甚好。因为已经开演,甄怀仁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就坐下看了起来。
说实话这电影看了不过一会甄怀仁就觉得乏味了,你自己丈夫摔断了腿不找工头要钱,自己才干几天就要预支工资,是个人都不会给的。正腹诽,突然想到了自己找丁处长预支工资的事,不觉得没了看下去的意思。扭头正要对身旁的人说一声借过,却错愕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韫阖坐在了自己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