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带着几千年狐的记忆，如果我每一世都只是一个纯粹的人，或许我更能看清楚人心。也不至于越来越疑惑文叔他们、我、我爹还有那醒目的“父债子偿”这些放在明面上的信息，到底都是幌子还是真的包含人家的目的。欧阳英昭到底是被殃及的池鱼还是本就是人家计划里的重要一环。
此时此刻，我唯一明白的是所谓凶手和帮凶，不过是棋子而已，随时可能变成弃子。要是弃子在陨落之前还能反手给对方一记重拳，那才叫死得其所。
我请求柳儿将她知道的情况写下来，然而她歉疚的摇头，我问“你不会写字？”她点点头，歉疚更深。柳儿毕竟只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在听到王大人阐述案情之后对自己所做之事的正确与否产生了怀疑。可此时的她哪怕想告诉我些什么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我又问“大壮和阿水识字吗？”
柳儿依然摇头，目光黯淡。
王大人、宋先生还有欧阳英昭在商量着什么，不时往我们这边看一眼。大夫被士兵和衙役连拖带催陆续来到堂上，一个个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王大人吩咐不必多礼，赶紧查看柳儿三人的情况。我给大夫们腾出地方，站在他们身后默默祈求老天给我们一线转机。
将军府的莫大夫姗姗来迟，一起进门的还有蓝胜雪。欧阳英昭上前安排“所有的繁文缛节都免了，诊治几人要紧。”莫大夫微微欠身以示清楚，便加入到诊治的行列中。
蓝胜雪满脸愁容，先跟欧阳英昭打了招呼“夫君，前几日听说了梦园惨案我便吃不安睡不宁。今日士兵前往府中请莫大夫，听了公堂之上的情况我更是坐立难安，遂跟来看看。”欧阳英昭点点头站到了莫大夫身后，他将对自己人的信任毫不掩饰的表现了出来。
蓝胜雪转向我“胡哥哥，我知道您一定很不好受，可人死不能复生，您千万别愁坏了身子。”
我回应着她“让雪儿担心了，我还好。”眼睛却时刻关注着三人的情况，莫大夫非常认真的给他们把脉，先诊过脉的大夫此时也静静的蹲在周围等待莫大夫的结论。
莫大夫起身“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欧阳英昭先转向王大人“大人，今天就先这样吧，我们听听莫大夫怎么说。”
王大人也很干脆“来人，把这三人带回狱中严加看管，本官改日再审，其余人等也都退下吧。”说王朝欧阳英昭、莫大夫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人前往后堂。
走出几步，意识到我没跟上，欧阳英昭回头喊我“胡梦，你也进来吧，这是你梦园的事，你应该了解相关情况。”
“将军，我想先跟死者家人说几句话，一会儿就跟过来。”
欧阳英昭看看一旁形容枯槁的几人点了头，除了让他们节哀我也找不到别的话说。人都死了说什么都显得轻飘飘的，给每家留下五百两银票，让他们回家，等王大人再次升堂审案再过来。
送走了死者家属，我转向蓝胜雪“雪儿，我先送你回去，等忙完这阵子我再去看你。”
蓝胜雪一如既往的乖巧“胡哥哥，你别太累也别太忧心，要把自己照顾好，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我相信王大人的断案能力，也相信莫大夫的医术，更何况还有将军，真相一定能大白于天下。”
“嗯，胡哥哥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我点头往外一伸手，送她出了衙门，一路护送她的马车回将军府。她进门之后，我在将军府门前原地调转马头直奔钟梁的所在。
开门的人看到六皇子留下的令牌没有任何问题就将我让了进去。然而钟梁却不在，我招呼院里的人“事情紧急，把钟梁找回来。”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钟梁风风火火的赶了来，面对我也是一脸正色没有往日的皮笑肉不笑“公子，什么事这么急？”
将他带到里屋“牛廉你知道吧，他想独吞八尾狐，为此做足了准备。不仅与关外异族勾结，还私自铸造兵器。一定要马上禀报统领，将牛廉的野心掐灭了，否则他一定会给我们制造大麻烦。”
钟梁“公子如何知道的？”
“梦园仆人被杀，丫环被绑，我一路追到了石峒关，是你的人替我通知欧的阳英昭。”
“这事儿我自然知道，我们的人也是在石峒关准备接应的。奈何公子面子大，惊动了三关将领，我们并没有发挥作用。”
“别胡乱吹嘘，三关将领是因为什么到的你很清楚。在柳家庄，八尾狐明确告诉我牛廉是威胁，他会毁了地下城的八尾狐。此人一定要万分小心，不可以让他坏了我们的大事。”
钟梁问“你想怎么做？”
“确保他接触不到地下城的八尾狐即可。”
“我立即将消息送给统领，剩下的事情就由统领决断了。”
“这事我不会过问了，我得赶紧回去，出来久了让人生疑。”
钟梁将我送到门口，我翻身上马往梦园赶，我想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欧阳英昭和王大人他们不可能还没讨论完。事情果然如此，欧阳英昭黑着脸坐在我常坐的那颗树下“来，你跟我说说你都跟死者家属说什么了，说了那么久，说道踪影全无。”
“我把二哥、三哥资助的银两分给了他们，将军夫人特意到公堂上找您，我替将军把她送回将军府。”
“我再问你，白陀关这个小城才多大，从衙门口到将军府需要多久？可别告诉我你还到西院泡了个澡。”
我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慢慢靠近石桌“那倒没有，我只把夫人送到了府门外。我找了钟梁，他不是派人给我娘下过毒吗，善用毒的人自然也善解毒，我想问问他能不能给柳儿他们解毒。可是他的人也不是神仙，需要望、闻、问、切之后才能确定能不能解。况且他的人不在白陀关，我这不就回来询问将军的意思嘛，将军同意让他的人去看柳儿三人，我再让他把人召回来。”
“三人中的是慢性毒药，随着毒性的深入，迹象会逐渐呈现出来。莫大夫已经开了方子，他们死不了，不过要让三人恢复语言能力几乎不可能。”看来欧阳英昭是相信我了，我咽了一口气。
“为什么恢复不了语言能力呀，他们三人又不识字，再不开口说话谁来提供线索啊？案情不明，王大人要如何判案，是不是还得把他们三人给放了？”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他们三人是足够在大牢呆上一段时间的。长生死了，他们三人也到案了，也算是给了死者和家属一个交代。至于他们的同伙那就只能采用别的方式慢慢调查了。”
“要不我还是让钟梁把他的人召回来看看？”
“怎么，你是信不过我还是对莫大夫的医术没有信心？你就宁愿去找一个给胡老夫人下过毒的人也不愿依靠我来处理这件事情吗？”
“将军说的哪里话，我自然信得过您和莫大夫，这不是病急乱投医，想着多个大夫多一线希望嘛。”
“今天已经有那么多大夫看过了，他们都无解。莫大夫是高人，若他也没有了办法，那谁来也没用了。”
看他语气缓和我借机坐下“那莫大夫回将军府了还是待在王大人那里，之后一段时间是不是每日都要去给柳儿三人把脉？”
“莫大夫也住进了梦园，住在西院，你不会有意见吧？”
“那太好了，以后我每日送他去诊治犯人，倒是省去了前往将军府接送的麻烦。”
“我就知道，胡四公子是识大体的，万不会因为我带一个人到梦园就不高兴。”
“将军是在给我帮忙，我当然不会不高兴。”
“你知道就好。”
“谢谢将军，将军最好了，要是没有将军我都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些棘手的问题！”
“油嘴滑舌。”
“明日我要回营了，你留下来等牢中三人的情况稳定了王大人升堂审理完再回营。给你一些时间重新适应梦园，我给你安排了守卫，那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虽觉得留下我在城中等审案，他一个人回营有些突然，但他的安排又很合理，并没有什么问题。我答“好的将军，案子一有结果我就回营找您，绝不拖延。”
“案子交给王大人你等结果就好，有需要他会找我的，你不用再去找别人。这是三千两，我没有钟梁那么财大气粗，你自己看着办。”
怕他反悔，抢过他手里的银票，讪笑道“嘿嘿，将军真是及时，不然过两日我就要找我大哥要钱了。”
“以后你的生活我来负责。”
“那多不好意思，我给将军当随从是拿了军饷的。需要多久我能再要三千两？”
“总之不需要缩减梦园的开支也不需要降低你的生活标准。”
“多谢将军。”
欧阳英昭站起身“随我进来。”
跟着他回了屋，我刚进门他猛然转身，房门被他顺手关上，我后背撞在门上，整个被他禁锢在身前。四目相对，我们之间只有半尺的距离，他鼻孔里呼出的温热的气落在我脸上痒痒的。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让我心间小鹿乱蹦，随时都有冲破胸膛的危险。他眼中的炽热反倒让我冷静下来，狠狠地拧住自己的大腿，瞬间席卷而来的疼痛让我皱起眉头龇牙倒吸冷气。
他有些泄气“怎么了？”
我顺势推开他抱着肚子“肚子疼，将军先忙，我出去一下。”拔腿就往外跑，到院墙外听到压抑的呜呜的哭声，放慢脚步悄悄靠近。小墨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哭得放肆又隐忍，我们都沉浸在文叔他们去世的悲痛之中，又拼命克制不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悲痛。
看她哭得那么伤心，我也红了眼圈，蹲下身拍拍她“小墨，别哭了，文叔他们在天有灵肯定不希望看到我们那么伤心。”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双眼又红又肿，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向我。哇一声哭出来“公子，他们怎么就死了呀，早上王大人说的是真的吗，他们死的也太惨了，我好难过啊。”
“我知道，我赶回来看到的时候也很难过，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里，要带着他们的希望好好活下去，你说呢？”
小墨哭得更凶，扑到我身上“公子，我好想文叔他们啊，啊哈哈，啊，啊，啊……”被她悲恸的哭声感染我也流下眼泪来，我知道她需要将心里积压的情绪释放出来，哭出来会好受些。我没再劝她别哭，只是轻拍她的后背。
良久，小墨止住哭声站起身，用衣袖擦擦眼泪，哽咽着“对不起公子，把您的衣服都弄脏了，您快回屋换下来，我去洗。”
“好，你到院中等一下，我换好给你。”
一进院子，就看到欧阳英昭立在当中，小墨用沙哑的声音喊他“欧阳将军。”他轻轻点头回应。
拿着我换下来的衣服小墨不声不响的离开了，欧阳英昭这才开口“肚子不疼了？”
直接把这茬给忘了，不详的预感让我眼角直抽“我那个，出门看到小墨哭得伤心，小姑娘哪里受得了身边的人惨死，我安慰了她。”
“是不是谁需要安慰你都能把别人抱着一顿哄？”
“我，我，我只是很理解她的心情，但是我没有别的任何非分之想，你要相信我。”
“那你理解我的心情吗？”
理解是理解的，可也不能说啊，他这又开始闹情绪了，我决定先下手为强“将军说过给我时间的，这才几天就不愿意了吗？你也知道我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想除了文叔他们案子之外的事情，将军这是要逼我吗？”
“我没有要逼你，我就是见不得你跟别人举止亲密，我也知道你说的是实情，可我就是不舒服。我还知道我没有权利质问你，可我就是忍不住，我能怎么办？”
目的达到，见好就收“我说过啦，将军在我这里是很特别的存在，特别到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来由的地步。你有什么想法意见都可以提出来的，我一定记在心里小心行事。”
“我已经说完了，你自己看着办。”
又是自己看着办“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注意的，跟任何人都保持距离。”欧阳英昭面无表情，目光从我脸上划过，我心虚得不行，我又没有他那种能让所有人主动与之保持距离的气质，胸脯拍得越响到时候脸就打得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