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退朝吧。”
端玄皇帝疲惫地罢了罢手。
郑显立即明白,甩着拂尘尖声喊道:“退朝——”
徐定安与容辞行了礼之后,转身走得极快。
徐定安快踏出殿门时,端玄皇帝还是忍不住喊了声:“遣之,你留一下。”
众位官员神色各异,但都不敢多言。
皇帝的脾气一日比一日差,谁也不敢触霉头。
徐定安闻言转身回到殿上躬身稽首:“陛下有何吩咐?”
眼神始终没有落在皇帝身上。
“你陪朕走走吧。”皇帝无声轻叹,头微微作痛。
“是,陛下。”
二人一前一后往御花园走去,郑显不远不近地跟着。
此时各色菊花开得正好。
一路无话。
走到那片枯败的莲花池前,皇帝顿足。
“你可还在怪朕?”他问的是和亲的事。
徐定安此时并未惶恐行礼,只是站着不动,淡淡应道:“臣不敢。”
皇帝侧目看了他一眼。
相识多年,他们将彼此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皇帝知道,这位手足此时这般淡然,不是气恼,也不是不敬。
是失望。
他的目光落在涟漪泛开的湖面上,思绪回到从前。
皇帝以为自己与徐定安各方面都十分相似,所以幼时才得以成为挚友。
可长大后,才发现二人太多地方不同了。
他以前也见过徐定安脸上出现过这种神情。
那时他从西关回来之后,带回一个女子。
据他所言,这个女子的家族对徐家有恩,她会成为遣之的妾。
可遣之很不满。
他不太明白,赵梦娴家世尚可,容貌也不差,纳她为妾,最合适不过,遣之为何不满。
遣之只说:“我和阿挽两人便很好。”
他纳了许多嫔妃,也觉得女人那是越多越好。
这是他对徐定安不解其一。
随着徐家三个女儿渐渐长大,皇帝开始明里暗里劝徐定安再起纳妾的心思,让他再生个儿子,传家自是要有儿子才圆满。
这话他是在徐家的院子里跟遣之说的,可遣之只是顾着陪小女儿玩,抽空回他的话。
“女儿便很好。”
这是他对徐定安不解其二。
其三,就是这次的和亲事宜。
为了嫁个女儿的事,遣之作为臣子,竟公然反驳皇帝,他有很多子女,这次也难得的替遣之考虑了。
和亲只嫁一个女儿,又不是三个。
女儿迟早是要嫁的,为了一个女儿和徐家日后的荣光过不去,这令他十分不解。
念及此,皇帝的态度还是软了两分。
他已经老了,旧年交好的朋友少之又少,死的死,病的病,退的退。
现在还能站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徐定安了。
“遣之,你不必过于忧心,朕会派多位女官和侍卫随嫁,定然不会让颜儿在那边受半点委屈。”
这是他能给的最大的让步了。
徐定安仍旧不咸不淡,拱手谢恩。
并未多说什么。
皇帝瞧着很是无奈,又不能帝王之威强压他与自己交心。
徐定安走后,皇帝便独自一人坐在凉亭中,垂首沉思。
良久。
凉亭外响起脚步声。
那人走到皇帝身后,伸出手给皇帝按摩。
闻着熟悉的淡淡苏合香,皇帝安心不少。
“青谣,遣之与朕,离心了。”
青谣,皇后的闺名。
“国公爷只是一时未明陛下的苦心。”
皇后手上微微一顿,这些年,她与苏挽、莫沁也是因为皇帝对徐、陆两家的忌惮,相继疏远了。
原本她们三人是闺中好友。
皇帝拉过皇后的手,让她坐在自己面前。
“之前是朕糊涂,在家宴上搅了你和儿女们的兴,趁着重阳,咱们再筹办一次吧。”
“是,陛下。”
皇后很高兴,方才提起徐家的些许惆怅也霎时消散。
人,还是更重当下最好。
徐知颜自那晚回来之后,再也没见过容辞,也极少出门。
整日就在家里晃悠,其间李婉来过三次,宁筠儿来过一次。
于是挽秋和凝冬总能看到,小姐跟在家中侍卫或小厮身后溜达,美其名曰散步消食。
徐知颜很纳闷。
那人像销声匿迹一般,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她时时蹲守,也抓不到。
她郁闷得只能蹲在花园中数蚂蚁。
若是能知晓那人目的就好了。
连日来都没什么动静消息,今晚徐知颜便爽快地早早回屋睡着了。
她睡着不久后,还是上次的屋角,一位身着黑斗篷的男子一掠而过。
这人走出徐家后门,又奔着京都另一个知名的酒楼而去。
可这次,他刚打开雅间的门,便察觉不对,转身欲走。
身后响起一道悠闲的声音:“弟弟留步。”
一身张扬的胡服,斜靠在美人榻上,眉眼妖异。
正是伊祁景回。
那人见被认出来了,只好退一步,回到雅间,关上门。
伊祁景回有模有样地斟了两杯茶,冲那人挑挑眉,示意其坐下:“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那人不语。
伊祁景回自顾自地抬起茶盏抿了一口。
“噗——”一声便尽数喷出来了。
不顾形象地骂骂咧咧:“他妈的,这玩意儿苦涩无味,还不如咱们得烈酒好喝,不知道那些天旭人怎么喝得下!”
坐在他对面的人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伊祁景回嗤笑:“做了几年天旭人,骨子里的品味都冲淡了。”
“你别为难国师,有什么冲我来。”那人沉沉开口。
“呵,国师,他的国师之位还有我的一份助力呢。”
那人蹙眉又问:“为何和亲的人非徐家三小姐不可?”
伊祁景回认真漱了口,听到这话时,嘴角悄然勾起:“因为本皇子喜欢她,她可是你未来的嫂嫂,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她会成为你的嫂子。”
那人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你休想!”
伊祁景回面上笑意不减,给他的茶杯中又续了茶水。
“哥哥劝你最好安分点,我能赶你第一次,第二次也能。”
那人冷嗤一声便拂袖离去。
伊祁景回就是条疯狗,与他说不通,劝不动,理不清。
再留下也是徒劳,况且他今日也是来警告的,并未有任何过分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