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姜瑟是在一片斜阳晚照、晚风窸窣之声中醒来的,
刚刚醒来之时,
她还尚且有些迷茫恍惚,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头顶之上,天青色的烟幔还在缓缓随风飘扬,
像极了近万年来,每一次在赤霓峰洞府中醒来的模样。
只是,再一睁眼,
华光天成的丹炉换成了青竹制的桌椅;
塞的满满当当的各类药柜,变成了雕花镂空的梳妆台。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抬手间可移山填海的丹阳宗闲云尊上,
而是如今这个单薄羸弱、身受重伤,刚刚步入炼气期一层不久的姜瑟。
这一夕之间,
从天到地的变化,
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有些唏嘘感慨——
前尘往事,大梦一场……
不过,
姜瑟这人,向来最大的优点便是——心眼大,想得开!
无论身陷何等绝望的境地,
她总是能用最快的时间,坦然接受一切,然后,努力蹦跶的比谁都欢快。
故而,
即便在短短时间内,经历了身死、还魂重生、突入异世、修为尽失,加之被人追杀、身受重伤之后,
姜瑟也不过只是在刚刚醒来的一瞬间,望见相似故景时,
有那么几分恍惚感慨而已,
然后,转瞬间,便被其他之事吸引了注意力,
那便是——
啊!!!
此时此刻,
自己身上是真的痛!肚子也是真的饿啊!
作为一个已经近万年没尝过“饥饿”是何滋味的人来说,
姜瑟表示,这饿肚子一事,真是超过了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闲云尊上的承受范围了啊!
天呐地呐!
赶紧快来个人,救救她这个近万年没吃过东西的人吧!
而此时此刻,
许是老天爷真的听见了她姜瑟心里那迫切的呼唤,
外间楼道处,此刻,竟忽地响起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而许是因为而今修为太低,加之身受重伤,
故而,这五感神识也有些失了水准,
即便此番,姜瑟竖着耳朵努力听了许久,
也只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闹的动静太大”、“当是能暂时消停一阵”的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
好在,外间之人倒是未曾交谈太久,
不过稍倾工夫,
外间之人便已是就此推门而入……
不得不说,
陌瑾此番倒是未曾料到,
自己而今才堪堪推门迈入房内,
一垂眼,便径直对上了床榻之上,一双乌黑发亮、清澈剔透,正滴溜溜的闪着光的大眼睛。
而姜瑟此番也是未曾料到,
如今进门来的,竟是先前自己于火场中救下的那一个病弱美人儿,
且这一见面,
就与之四目相视、大眼瞪小眼。
不过,
如今这般境况,虽是有些出乎意料,
但腹中火烧火燎的饥饿之感,却让她来不及再多问其他,
故而,于视线相触的一瞬间,她便立即是眨了眨眼,扬起一抹笑来,单刀直入地直接开口问道:
“那个,话说……可有何吃的?我快饿死了。”
……
而待到一碗清粥下肚后,
姜瑟方才终于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随即,在继续不动声色地又盛了第二碗后,
姜瑟终于能够缓下速度来,一面慢慢舀着碗里的清粥,一面抬眼望向,已然在前方桌椅处,克己守礼端坐而下的那人,
就此,
微一挑眉,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口问道:
“咦?发生了何事?我怎会在此?”
“还有,我这身上的药,还有这衣裳……”
是的,
才一醒来,姜瑟便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然被人换过,
而身上那些大小不一的血口子,以及后背上被房梁砸出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也都已然被人小心清理后,包扎上了药,
故而,现如今,全身上下,虽依旧痛的厉害,
但清清凉凉的,较之先前来说,倒也还算是稍微好了一些。
而闻得姜瑟如此一问,
眼前之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忽地身形一僵,长长眼睫倏而猛地一颤,
随即,似是唯恐被误会一般,
虽依旧低垂着眸,却已是有些慌乱地,开口解释道:
“姑娘莫要误会,”
“你身上的药及衣裳,都是济世馆的医女替你换的,”
“因姑娘伤势过重,衣裳又污浊破损的厉害,故而,方才只能如此行事,”
“还望姑娘莫怪……”
“不怪不怪,自是不怪。”
要说此番,姜瑟不过只是那么随口一问而已,
却不曾想,而今眼前这墨色氤氲、积雪凝玉般的美人倒是一脸正色、如临大敌般,一板一眼答的极为认真,
故而,
一时间,倒是让姜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咋了这是?
这人怎生这么紧张?
感觉到而今的这般气氛,似是有那么些尴尬后,
姜瑟不由摸了摸鼻子,
转而歪头望向那端坐在桌前,依旧敛眸垂目、秉承着非礼勿视原则,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美人儿,
就此,开口笑道,
“我不就这么随口一问,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
等等!
此番,话才刚说出口,
姜瑟却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般,骤然那么灵光一现——
随即,
只忍不住眨了眨眼,下意识开口问道:
“话说,你这般紧张,”
“不会是因为,我先前的那一句‘以身相许’吧?”
而话音刚落,
望着眼前之人倏而一凝的如玉墨眸,猛地一颤的长长鸦青眼睫,以及那瞬间染上红晕的白皙耳根,
姜瑟不由顿时恍然惊觉,
貌似,还真叫自己猜对了——
眼前之人,这般如临大敌,谨慎紧张的缘故,
竟真就是因为自己先前语出惊人的那一句“以身相许”!
得!
敢情人家这是有心理阴影了?
故而,方才这般紧张不已、小心翼翼,
生怕哪里惹了她误会,一个不察,又蹦出一个“以身相许”来!
额……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姜瑟,不禁有些欲哭无泪——
话说,这位美人儿,
我不过就是那么一时头脑发昏,嘴瓢了那么一下嘛,
你至于这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
而就在二人相坐两无言之际,
原本半阖着的房门,此刻,却忽然被推而开,
随即,于先前客栈门口前见过的那一个相貌冷肃的中年男子,倏而就此走了进来,
而其手上,
此时此刻,可谓还正以托盘小心翼翼地托着一青玉制的小瓶子。
而在望见二人之间弥漫着淡淡尴尬的诡异氛围后,
他也并未表现出太多的诧异之色,
只朝着端坐于桌前,出尘绝世、积雪凝玉的男子恭谨行了一礼后,
便抬步行至床榻前,于其一米开外的距离处站定,将手中托盘递至姜瑟身前,道:
“这位姑娘,此乃大药剂师亲手所制的玄级上品疗愈药剂,疗效甚佳,”
“于姑娘身上伤势当是能有裨益,还请姑娘用药罢……”
然则,此话说完,
却见眼前的少女并未像一般人那样,
并未在听闻“大药剂师”及“玄级上品药剂”几个字眼后,
便顿时兴奋激动起来,甚至于,几乎恨不得将其双手捧过来,供在案头上……
此时此刻,
眼前的这一少女,甚至都未曾伸出手,接过这一千金难求、万人向往的玄级上品灵药,
反倒是眨了眨眼,
一双碧透清澈、莹莹蕴光的眸子,此刻,满溢的竟是掩不住的好奇光芒,
只眼尾微挑,墨眸闪闪发光,
可谓满是兴味地,朝他开口反问道:
“嗯?”
“玄级上品药剂?大药剂师?”
!!!
我滴个乖乖!
天知道姜瑟此番在听到这几个词之后,
内心有多么的激动不已、难以自持,
若不是理智尚存,加上身上伤势太痛,
此刻,她几乎能从床上直接蹦起来好不好!
先前,从那江清宁的记忆来看,
姜瑟还一直以为这是个同普通凡俗王朝一样的世间,
毕竟,就算是先前来杀自己的那几个蒙面黑衣人,
说到底,也不过只是几个懂些武艺的世俗凡人而已。
然则,此时此刻,
在听闻这一冷肃中年男子所言后,姜瑟不禁顿时坐不住了——
什么?!!!
这一世间竟还有所谓的“大药剂师”、“玄级上品药剂”?
啧啧啧,
听听这称呼,
同他们修仙界一向惯称的“炼丹师”、“大炼丹师”、“炼丹宗师”,以及那一到九品丹药,多么有异曲同工之处!
简直是一听就让人知道,
这二者,十有八九,就是同根同源,往上追溯有着同一个祖宗的存在啊!
万万没有想到,
而今自己身入异世,居然还能遇见同道中人!
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啊!
于是乎,
此时此刻,这一认知不由让姜瑟顿时兴奋起来,
随即,
她只一面满是兴奋热切地嚷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一面忙不迭地倾身上前,接过那一个做工精巧细致的青玉小瓶来,于一把拔掉了瓶塞后,
便忍不住半眯着眼,往瓶口里望去……
……
面对着突然间便空空荡荡的托盘,
那一面容冷肃的中年男子,于觉着此反应才是理所当然的同时,亦是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不得不说,
眼前的少女这般兴奋热切的模样,却不像是因为见着了稀缺少有、难得一见的金贵灵药,反倒像是......
哦,对!
就像是昨日他们在屋顶上见到的那一只翠鸟,碰巧遇见另一只翠鸟时,那个兴奋热切的模样。
不过,
此番,他还未来得及想太多,
却见眼前的少女于眯着眼细细瞅了几眼,
又伸出小巧精致的琼鼻,于瓶口处细细闻了闻,
随即,又从中倒出两滴晶莹剔透的清澈药液,以指尖蘸了蘸,放入嘴中仔细尝了尝后,
眼中的粲然光彩,便瞬间悉数泯没黯淡了下去。
随即,
只眉心紧皱,瘪着嘴,
带着一脸显而易见的失望模样,将瓶塞塞好后,又重新放回托盘之上。
眼见于此,
那一相貌冷肃的中年男子,不禁顿时心里猛地打了个突,忍不住地抬起眼,开口问道:
“这位姑娘,怎么了?可是这药剂有何问题?”
然则,
眼前的少女却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抬起眼来,长睫微眨,墨玉眸中粼粼生光,眉心微蹙,
似是在认真思索斟酌着什么……
随即,良久后,
方才斟酌着语气,抿着唇,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话说,你们这儿的药剂品阶是怎么划分的呀?”
而此番,她话虽是问的轻,
甚至于自己及那一面容冷肃的中年男子,都尚且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来,
然则,不远处,
端坐在桌前,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恪守礼节不往此处偏首的那一清俊男子,
此刻,却忽而敏锐至极地,从中捕捉到了那“你们这儿”几个字。
随即,
那人只骤然抬起眼,转眸望向那一试探发问的清灵少女,
眸色如墨,远山氤氲,
就此,于那一面容冷肃的中年男子开口回答前,
径直出言答道:
“共为天地玄黄四级,每一级又可各自分为上中下三品。”
“哦,这样啊……”
闻此,那少女思索着点点头,又继续道,
“如此说来,这玄级上品药剂,当算得上是其中品阶较好的药剂了?”
“那是自然!”
“这世间,玄级之上的药剂便已是极为难得,而玄级上品药剂则更是珍稀少有、千金难求了!”
此番,
还未待那一墨色氤氲、积雪凝玉的男子出言回答,
这一相貌冷肃的中年男子,此刻,倒也觉出这一少女的话中之意,
故而,便忍不住地带上几分恼意来,破天荒地赶在自家公子说话前,急言开口道:
“寻常人能够用上黄级药剂便已很是不错了,”
“别看共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可那天级、地级药剂又岂是那么容易得见的,就算是踏遍整个四方都鲜有见闻。”
“而这一瓶玄级上品疗愈药剂,还是我家公子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唯一仅有一瓶的玄级上品疗愈药剂!”
“连公子自己都没舍得用,特意吩咐我前去拿来给姑娘你的!”
……
“秦叔,”
眼见那一相貌冷肃的中年男子还欲再开口说些什么,
那一墨色氤氲、积雪凝玉之人,此刻,不由倏而开口唤了一声,
就此,墨眸微凝,抿唇朝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有些无奈地叹道,
“秦叔,这位姑娘并非此意,你莫要太过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