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出发,水溶遇到一件难事:
该带一些什么土特产回去。
毕竟也是出了趟远门,如果空着手恐怕不太礼貌,东家西家、亲朋好友,都要送上一些。
问题是,高丽这地方,物产贫瘠,说不好听的就是鸟不拉屎,要啥没啥,真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玩意。
唯有一个高丽参,但是这东西,他府上多到泛滥,至于大米和松茸,北疆的品质更胜一筹,往年可没少送。
水溶摸了摸下巴,微微蹙着眉头,颇有些苦恼。
他难道还能带几坛子泡菜回去吗?
纠结了又纠结,水溶忽然灵光一闪。
既然高丽什么都不如大晟,那就不带物件改带人吧!
不要误会,当然不是在唐时就大有美名的新罗婢,而是从贵族家搜罗来的高丽厨子。
高丽菜虽然寒酸,但是到底也算是有些异域风情,等哪一日,大鱼大肉吃腻了,想要吃一些清粥小菜的时候,尝一尝冷面、大酱汤、石锅拌饭之类的高丽菜也未尝不可。
得了征召的几个高丽厨子简直是大喜过望,千恩万谢。
妈祖在上,祖宗显灵,没想到他们作为厨子竟然能越过无数贵族,有幸被带回大晟,全家一起过上吃饱穿暖的好生活。
感谢当年学厨艺的自己!
来的时候坐船,回去的时候却是走的陆路,吭哧吭哧回到北疆,又从北疆吭哧吭哧的回到京城。
得了消息留守京城的官员已经前来迎接了,水溶逡巡了一圈,并没有见到张衡玉。
不明真相的百姓在路旁欢呼,呼声山呼海啸。
看着那得意洋洋的朝着四周挥手,仿佛自己打了胜仗的家伙。
水溶的心情格外的一言难尽。
就脸皮这一点来说,的确不得不佩服永安帝。
险些都快要成了异族留学生二号了,还能和没事人一样,丝毫还有羞愧之情,这样不要脸的家伙的确挺少见的。
回到府里,见到了还在用老的祖母以及久违的母妃之后,美容的心情还算晴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黛玉和小金鱼还在江南。
床上冰冰凉,一个人形单影只的躺着,却是孤枕难眠。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睡得不太安稳的水溶带着淡淡的起床气,满心怨念的爬起来去上朝。
“诸位爱卿,我大晟痛失栋梁,朕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痛彻心扉,悔不当初啊!
此皆高丽之过,亦朕之过也!
高丽之人奸诈,毁朕忠良能臣啊!”
水溶险些笑出声来,如果不是去过高丽,他就险些信了!。
什么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明明是高丽食材贫瘠,饭菜不够奢华可口,这才消瘦憔悴的。
果然,只听皇帝淌眼抹泪、哭天抢地之后又开始了他的表演:
“然而蛇无头不行,如今首辅张衡玉久病不愈,不能视事,林卿已经辞去内阁以及辅臣之位,魏卿不幸遇难。
如今朕又登基日久,非懵懂小儿,故而朕以为,朝廷已无需辅政之臣。
故而朕意废除辅政,正式亲政。”
水溶心中冷笑,皇位都没坐稳当呢,就急着卸磨杀驴,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
只说这几个,李玄策这个帝师却提也不提,显然不是什么心中悲痛或者忏悔,只是为了夺权罢了。
说不定高丽死了那么多的文武大臣,皇帝还会偷着乐,腾出了这么多位置,他可以安插和提拔心腹了呢!
皇帝以为那些托孤的大臣是对他的掣肘,殊不知这几人才是先帝就给他挡风遮雨的树荫。
如今,该让皇帝感受一下百官的毒打了!
水溶左右看了看,除了少数满脸野心的,早就投靠皇帝的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其他人都很是淡定,眉头都没蹙一下,颇有些“我就静静的看着你作死”的心态。
虚假的大权在握:
看似大权在握,令出于一人,威福自用,实则事事身不由己。
真实的大权在握:
金口玉言,一手握钱财, 一手掌军队。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升级版的大权在握:
只靠刷脸就能指挥所有的军队,令敌人闻风丧胆,令朝臣俯首。
一没钱,二没军队,三没威信,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永安帝充分的体会到了憋屈的滋味。
任人唯亲,却经常被驳得哑口无言;朝堂辩驳,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永安帝也无法做出决断;想要提拔心腹,结果提拔的都是贪污腐败或者溜须拍马的无能之辈,刚上位不久就被爆出大雷。
就这样煎熬了一段日子,永安帝彻底的碎掉了!
都说皇帝的日子赛神仙,真坐上了龙椅,凡事都得亲力亲为,才知道皇帝其实过得比狗都惨,连猪都不如。
司徒恒背地里咬牙切齿,觉得大家是在故意为难他。
水溶只想说,皇帝的感觉不错,人家就是在为难他。
这朝臣和皇帝的相处,就像那内宅中的妻妾一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朝臣为了冒头露脸,那是比小妾争宠更努力。
有的靠能力,有的靠业绩,有的靠嘴甜,而司徒恒挑出来的却都是溜须拍马的“人才”,那些大聪明理政的水平如何,那就见仁见智了。
只短短一段时日,御前的风气就大为不同了,从昂扬奋进,充满了忙碌的牛马的气息,到推诿、塞责,得过且过,敷衍就行。
水溶不禁皱眉:
这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来日等内阁增补的几人定下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改善一些。
“北静王到了!
来瞧瞧这书册,上面的记载北静王可有不满之处?”
水溶拎起来一看,顿时一惊。
竟然是史书,记载的也是之前在高丽的那一段日子。
自古以来,都是不看当朝史册,不改不易,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要遵循这个潜规则。
当年汉武帝刘彻想要修改《史记》,司马迁却严词拒绝。
故而,哪怕是强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也没有真的改了史册,不过是春秋笔法、避重就轻罢了。
如今水溶手上拿着的却是本朝的史书,用脚丫子想都知道,永安帝是觉得之前被围困的事情是个丢人的经历,动了改史书的心思了!
“陛下,此物不是臣应该看的,故而臣也没有什么意见,我相信史官会秉公记载,即使有些许臧否之言,臣也无所畏惧。”
司徒恒暗骂:
你他娘的当然不怕啦,毕竟高丽都是你的高光时刻,朕这种有黑历史的哪能这么无动于衷,惬意等死?
水溶还委婉一些,劝道:
“汉高祖亦有白登之围,却并不妨碍其定鼎天下之大功。
只要陛下励精图治,何愁区区疥藓之患,不过是白玉微瑕,不掩其瑜。”
一旁的史官就更加直言不讳,毫不客气的进言道:
“历朝历代,从无改易史书之事,陛下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开此先河吗?
此事一出,恐江河日下,人心不古,史书从此失之公正权威,臣唯有以死谏之,以死殉之。”
永安帝面色黑沉,此人真是可恶,动不动就用寻死来威胁他,偏偏他还不得不妥协,若真是逼死了史官,那他的名声可真的要臭大街了。
司徒恒无奈臭着一张脸挥退了那史官。
史官退下之后,皇帝仍然骂骂咧咧道:
“真是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改几个字又怎么了,偏不肯,不过是仗着朕好性罢了!”
呵,水溶心中冷笑。
屁的好性,懦弱就是懦弱。
又想要实惠,又想要名声,世界上哪有这种两全其美的好事!
偏偏永安帝还对着水溶问道:
“北静王也知晓,那史官以前也如此吗?”
水溶悄悄翻了个白眼,他和皇帝很熟吗?
“陛下,臣不太熟悉史官,但是臣记得,隆德陛下时期的史官更年长一些。
那位史官也更圆滑一些,擅长避重就轻,对某些事情加以润色。”
司徒恒羡慕的质壁分离:
“那位史官呢?如今在何处!”
水溶表示不知,何必知却是消息灵通的,补充了一句:
“那位老大人已经致仕,前些年就已去世了。”
对于永安帝的遗憾,水溶不置可否。
他不由想到了他那密室的藏书阁里小山一样的史书册子。
都是前前任和前任史官托付给他外祖父保存,又转赠给他的。
圆滑吗?
还真不一定呢!
当初汉武帝也想改司马迁的史记,结果不还是大腿拧不过胳膊,硬是被悄悄记录流传下来了?
看在前史官和外祖父是挚友的份上,水溶不吝于悄悄提点一下他们的后人,也就是如今的史官,什么是一个成功的史官的自我修养。
做人不要这么耿直嘛!
要懂得变通,比如,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妥协,实则偷偷记下,悄悄流传。
应付皇帝和坚守原则完全可以不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