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营帐,入目就是颓然的冯唐和安详的仿若沉睡的牛继宗。
水溶猛地攥紧了拳头,颤抖着吩咐:
“小青,小青,扫描,扫描牛继宗的状态。牛伯伯还有救是不是?”
小青久久没有吭声,它生怕说出残酷的真相来,水溶受不住。
但是其实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晚了一步,只差一点点他就能赶上了,如果不是要见驾,说不定他就能赶上,牛继宗就有救了呢?
毕竟他有商城作为后盾,总比如今的大夫办法多一些。
小青小声的安慰道:
“静静,你冷静一些,说不定咱们地府也没法子呢,毕竟这可是伤的心脉。”
“最不济,我还能告别!”
水溶心中酸涩。
如今,如今牛家兄长在城外追击敌军,一城之隔,却连牛继宗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也——
他又该怎么面对牛赟?
水溶却没法子去怨冯唐隐瞒,他知道,冯唐是为了他好。
若是他先一步得知了此事,恐怕会情绪不对露出端倪来,甚至忍不住直接冒犯圣驾。
“牛伯爷殉国了!”
此起彼伏的哭嚎声惊醒了水溶,水溶脚下一个踉跄。
“王爷!”
身后的小六赶忙上前来扶住。
“小乙,我无事!”
水溶挥退了小乙吩咐道:
“派出所有亲兵,速速去寻两位牛将军回来,他们手上的事都交给副将暂管。”
“是!”
小乙退下之后,水溶又问道:
“牛伯伯武艺娴熟,又有亲兵护卫在侧,怎么会?”
周围的亲兵赤红着眼睛:
“是我们没有护卫好家主!
是我们该死!”
冯唐拍拍几人,安慰道:
“此乃人祸,哪里是你们的过错?
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莫要自责。”
如今亲兵和将领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将领阵亡,亲兵自杀相殉的也不在少数。
冯唐生怕这几人想不开,牛继宗可不会愿意身边人落得如此下场。
水溶有些不明所以:
“人祸?
究竟是谁害了牛伯伯?”
四周瞬间鸦雀无声。
能够让这么多人都有所顾忌,三缄其口的人,难道是——
皇帝?
冯唐挥退了众人,低声向着水溶诉说了始末。
水溶听得目眦欲裂!
永安帝,皇帝,司徒恒,他该死!
水溶很后悔,当初没有拦住皇帝作死。
努力压下泪意,水溶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
“其他人的伤亡如何?”
“李玄策李老亲自上阵冲杀,战罢之后力竭而亡了。
文官那边死伤最重,因为是四散而逃,所以大半人受了伤,魏璟魏阁老也不太好了。
还有柳萌——”
“柳叔父怎么了?”
水溶没忘记,柳萌可也是教过他的半个师父。
“柳芳那家伙逃跑的时候推他挡刀,我才得知,他也阵亡了,高丽有砍大将人头作为战利品的习俗,柳萌的身体不全,被践踏的很是不忍卒睹,只是靠着军牌勉强的辨认,如今恐怕——”
水溶刚进城的时候还在庆幸林师父和舅舅都没事,如今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总以为来日方长,却忘了世事无常。
亲友的音容仍在,却魂魄渺渺。
更让水溶难以释怀的是:
这一切不是意外,不是命运的安排,不是老天爷的玩笑,不是无可反抗的必然。
而是——
人祸!
……
“哎哎哎,王爷,您这是要去何处啊?”
何必知紧赶慢赶的总算在城门口堵住了北静王:
“王爷,我可找到您嘞,您快随我来,陛下召见!”
水溶的拳头紧了紧,压住了喉咙间险些脱口而出的骂声。
虽然水溶知道何必知不是魏忠贤那等奸宦,但是作为皇帝身边的人,水溶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迁怒于人。
水溶压住愤懑,草草的点了点头。
“有急事要出城,等我回来再去见驾!”
水溶觉得自己需要一段时间平复心情,不然他怕一见面就一刀把狗皇帝给攮死!
何必知有些懵,就算是十万火急,也应该是见驾更重要吧?
“唉,王爷,您可莫要为难小人。
陛下受了惊吓,实在难以安寝,故而想仿唐太宗与隆德陛下旧事,劳烦王爷一阵子。”
给他脸了?
水溶扬了扬眉,眉眼间是说不出的桀骜。
想让他当门神、当护卫?
皇帝几个菜啊?
什么品种的垃圾也配和二凤陛下比较?!
见水溶面色黑沉,何必知嗫嚅着说道:
“”这,这,王爷,恕我多具嘴,此事大可以交给其他的将军,陛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切莫失了圣心啊!”
水溶定定的凝视着何必知,杀气凛然的目光让他不由得有些颤抖。
水溶的唇角忍不住溢出一丝冷笑。
皇帝的心意,当谁稀罕吗?
“大臣蒙难,生死未卜,将军战死,死无全尸。
我却不能任凭敌人侮辱英烈,放任大臣蒙难,有损国体。
出营把几位将军的遗体夺回来才是重中之重,不知何公公以为如何?”
被这极具威慑力的目光一瞪,何必知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没等到神级保安,只等到何必知的永安帝有些忿忿还有些心虚。
这时候保护他这个皇帝才是最重要的!
北静王这般态度,难不成知道了牛继宗的事情?
永安帝也已经收到牛继宗抢救无效去世了的消息,知道自己怕是大大的得罪了勋贵,尤其是四王八公一系。
好在四王八公还有投靠于他的,永安帝只能死死的抓住柳芳。
虽然这次丢了一些颜面,但是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的,司徒恒心说,魏璟没了,李玄策也没了,脑袋顶上一下子少了两座大山。
张衡玉已经病的起不来身了,林如海也一直病病歪歪。
从此回去之后,再也没有人能拦着他攫取大权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襄宁铁骑在高丽的土地上可以说是如入无人之境,无有一人是一合之敌。
尤其郑文等人带着后续的骑兵也赶了上来。
大批的骑兵席卷而过,扬起漫天的黄沙,将天空都染得昏黄。
郑文默默地陪着水溶一起策马,他知道这时候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他只要让水溶知道,他一直就在身边就足够了。
呼啸的北风,没有吹灭满腔的怒火,反而让水溶心中的火焰更盛。
水溶高声说道:
“皇帝被围困,主将战死,百官蒙难!
这是大晟的耻辱,也是我们这些武人的耻辱。
此等奇耻大辱唯有用鲜血才能洗刷。
传我命令,此次前来袭击的敌人,全力追击围剿,一个都不可放过。”
众人领命而去后,郑文压低了声音,声音有些沉重的说道:
“作为战功的人头都是血肉模糊的,当时一片混战,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趁乱下的手,这可不好找!”
水溶的话中却充斥着凛然的杀意:
“只要把人全都绞杀、俘虏了,总能找到的。”
最后,水溶在敌军的旗杆上找到了柳萌的人头,又救出了许多被掳走当人质的官员。
拳头握得嘎吱响,水溶的声音嘶哑却坚定:
“筑京观!”
水溶知道一场惨败对大晟的影响何其强大,想要抹除影响,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想要围攻雄狮的豺狼,就要用最狠绝的手段,将他们威吓住。
那些狼狈的官员们也没有如同往日一般张口宽恕,闭口仁义。
事实上,大部分振振有词说着仁义和饶恕的人,本质不过是刀子没砍到自己身上罢了。
大军带着冲天的血气和煞气,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归途。
遇到穿着孝衣的牛家兄弟,水溶一时竟有些情怯,只能讷讷无言的上去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仿佛这样就能把力量传递过去。
水溶曾经体会过失去亲人的痛苦,此时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