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耳边是竭力压抑的哭声,相休凡无数次想要抬起头看一眼,却只能死死盯着手里未拆完的炸弹,手上的伤口在动作间重新渗出血,涂抹在了黑色的电线防护层上。
殷西尤把动手的事情全权交给了手下人,自己则在一旁观察着相休凡的神色,刀挑起皮肉的声音熟悉又悦耳,筋骨被切断,血液喷溅到地上,在踩踏间被埋进了土里。
她真的很疼,小女孩下意识喊爸爸妈妈,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些疼痛,就这样喊了几次后,她在迷迷糊糊间意识到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忙伸手去捂嘴。
刀刃穿过了她的手掌,唇角也被切割开来,她疼得想大声哭,却又努力压着,那些血液流进了她的眼里,视线也变得模糊。
那些被压抑的哭声从碎裂的嘴唇漏出来,偶尔夹杂着几句含糊的爸爸妈妈。
【她在哭。】
【这是幻象,】小六重复道,【在这里我们改变不了任何事。】
林澜去拉小女孩的手,轻轻拍她的背。
下一秒,她牵着的那只手被从身体剥离出来,林澜的视线再次变得模糊,她伸出手,却仍旧什么也没碰到。
“她在喊你,听到了吗?”殷西尤将手上的刀在岩石上敲了几下,“你的女儿在喊爸爸,你要放弃她了吗?”
相休凡没有说话,他徒手抓住那些电线,被电麻的手指生疏地去拿地上的工具,他看上去对外界的事情毫不关心,若不是先前对话过,殷西尤都要怀疑现在的相休凡是个聋子。
“她的手断了,现在轮到腿了,”殷西尤颇好心地给没有抬头的人进行实时播报,“她又喊爸爸了。相休凡,你完全听不到吗?”
他听得到。
他亲耳听着哭声,喊声,血肉被撕开,骨头被敲断,这些包围在无尽的滴答声旁,逼迫他做出抉择。
相休凡的神情近乎麻木,他的脑海里紧紧绷着一根即将断裂的弦,摇摇欲坠的理智总会被幻想中的爆炸轰鸣拉扯回来。
哭喊小了,肢解的声音却在继续,直到这边完全结束,殷西尤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他看着相休凡,“怎么,真那么无私啊?”
全程,他都没有看见相休凡露出崩溃的神色,殷西尤很不爽,他掏出枪,精准打断了那人的手腕。
相休凡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强撑着抬起那个受伤的手,继续做拆弹工作。
臧游的英雄啊,殷西尤想,还真有这种人啊,他的目光转向地上看不出人型的血肉,冷声道,“英雄不抬头,我们就主动点,亲自让他们父女见面。送下去。”
“没问题!”小弟熟练地把那些骨肉装了起来,乐颠颠地下了最底层,他的手法没殷西尤好,此刻的尸骸几乎看不出来哪里是哪里,那些肉块黏在一起,拉起一段下面又牵出很长一截,他干脆把半块颅骨掏了出来,拎着凑近相休凡,“哈哈哈,英雄,看看你女儿啊。”
殷西尤哼了声,“离那么远怎么看得到,再近点。”
骨头被怼到了相休凡的侧脸,上面黏连的血肉滑过他的鼻子,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大脑。
他想继续做先前的事,又一颗子弹被打进他的膝盖,相休凡跪了下来,他伸手去捡掉落的工具,却被人踩住了手。
“看一眼啊,”小弟脚下用力碾了几下,“看了后我就让你拿。”
相休凡便抬头看向那半块颅骨,视线与那些血肉相触,先前他不敢抬头看哪怕一眼,现在只能透过死亡去幻想他未曾见过的生气。
殷西尤站在高处,将对方的神色尽收眼底。
没有抱头痛哭,没有崩溃嘶吼,与他的预期极为不符。
人都是会崩溃的,他杀害的生命数不胜数,那些父母会面对孩子的尸骨嚎啕大哭,用恶劣的语言咒骂他,殷西尤听着那些话只会觉得快乐。
他喜欢看人崩溃的样子,亲手毁去那些人在意的东西,再将破碎的玩意全放在他们面前,他享受着这种完完全全掌控人心灵的感觉。
殷西尤亲自下去,枪抵着相休凡的脖颈,“如果,你保护的人全死了,而只有你活下来呢?”
他踹向相休凡的膝盖,看向正在倒计时的炸弹,距离它归零还有三分十七秒二一。
“带走,我们撤。”
“老大,上面的那些人……?”
“检查一下,全绑起来,留在这和炸弹一起睡觉。”他往前走了几步,后面传来打斗和辱骂的声音,殷西尤回头,看见去押相休凡的兄弟跟他打在了一起。
对方下手狠厉,但身上中了几枪,行动远远不如之前交锋时所见的灵活,很快便被束缚住。
“带走。”
殷西尤让所有兄弟往外撤,捆着相休凡的小弟被对方不配合的态度弄得恼火,“老大!这条子不配合!”
“不会喊人帮忙?别弄死了。”
倒计时在风风火火的撤退行动中归零,炸弹点起的火花引爆了堆埋的炸药,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起,殷西尤只不过回头看了眼相休凡就被掉下来的石头从后面砸倒,脑袋磕到地上晕了过去。
“狗日的,谁买的家伙?威力这么大,还有谁有气?赶紧来帮忙!”
“诶我草,刚才我躲了个石头,手一松,那条子往回跑了,拉都拉不住。”
“还真当英雄去了?动作快点,不然待会我们也死这。”
“他妈的,这些玩意都谁买的?”
还活着的人扛着昏迷过去的殷西尤往外跑去,上方的山石被爆炸震碎,不要命地往下掉。
相休凡察觉不到腿部的疼痛,一心只想回去救人,他走几步摔一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那处赶,满身是血与泥混合的脏污。
可他还是来晚了。
爆炸已经发生,那片山洞作为埋放炸药的地方,坍塌成一片废墟,他边躲避着碎石边大声呼喊,希望还有人活着,可始终没有回应。
相休凡便徒手搬那些石头,受伤的手腕使不上力,他就用胳膊肘去抬。
在四起的爆鸣声里,他听见了婴孩的哭声,相休凡跟着声音找去,掀开那些石头,爬进深处,抱出一个包裹,隔着厚厚的几层布,他仍可以感受到鲜活、温热的生命。
他轻轻地托起布包,安抚道,“不怕,我救你出去。”
碎石撞击崩裂,混着的沙土飞扬,远处的树木被砸倒,粗壮的树干应声断裂,露出截面处一圈圈的年轮。
察觉到怀里的小孩似乎在害怕,相休凡温声哄道,“叔叔带你回家,我们去找爸爸妈妈,不要怕啊。”
他的声音因先前剧烈的呼喊而变得异常沙哑,像被划了一道口子,往里面灌满了沙石。
林澜飘在一旁,认出了这道声音。
有很多次的梦里,是这个声音告诉她,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