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志海咆哮一声:“是他不肯点头!是他到死都不告诉我究竟把季氏给了谁!我也是一时糊涂,我控制不住才拔掉了呼吸机!可是他本来就撑不了多久,本来就是要死了啊!呼吸机拔掉才短短五秒钟就被他的好孙子给插上去了,所以不能完全怪我!你们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不能!”
“季志海!”老太太忽地怒喊了一声,双手颤抖地举起直直指向他,“你说什么?你说你……你拔掉了呼吸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你不知道?”季志海猛地跪坐在地上,神情诧异而颓废地喃喃自语,“你竟然不知道……”
所以,他现在,是不打自招了。
“奶奶,冷静些。”季司衍也没想到老太太竟然不知实情,先前她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他还以为这件事情真的没瞒过去而被她早早知道了。
“我怎么冷静……”老太太站稳之后缓缓挪动脚步,失措般走去将老爷子的牌位颤抖地抱在怀里,“难怪阿衍要将他们逐出季家,难怪……是你瞒着我,是你让阿衍瞒着我,是你让阿衍放过他,原来是你……”
当年他们兄弟二人与季老爷子发生争执后,老爷子心脏病发作被紧急送往了医院,抢救过来之后,医生仍然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家属做好准备。
季志海与季志明不敢让人知道老爷子是被他们兄弟二人气得犯了病,于是提出当晚留在医院守夜。
夜深人静之时,季老爷子转醒,季志海仍然不服老爷子的决定,趴在病床前继续与老爷子谈判,苦苦哀求他将季氏转在自己名下。
季家家大业大,一旦掌握了季氏,就相当于掌握了季家百分之六十的家产,所以他不稀罕什么家主之位,他要的,是长远的未来。
可是季老爷子一心向着季志航,无论他怎么套话,季老爷子就是不愿松口告诉他们季家这笔财产如何分配。
病危通知书下达时,季志海生怕老爷子走得突然而来不及该遗嘱,所以无奈之下,他才与季志明在他转醒时跪在病床前苦苦哀求,求他将季氏的最大股权交由自己和弟弟。
他们只要一个点头,或者一个眨眼。
但老爷子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季志海受了刺激,这才以不同意就拔掉他呼吸机这样幼稚又恶劣的话来威胁老爷子。
偏偏季志明受了蛊惑,跟着在一旁附和,试图刺激老爷子更改心意,结果却没想到,没能等到老爷子表态,季志海便一个冲动当真拔掉了呼吸机。
季司衍便是这个时候冲了进来,季志海与季志明心惊胆战,在医生紧急过来的时候慌张得如那过街的老鼠逃离了现场。
重新佩戴上呼吸机的季老爷子急速大喘气,用尽力气抬高了手扯住季司衍的手臂,艰难都隔着面罩发生。
季司衍听不清,只好附耳过去,却听到季老爷子断断续续在说:“不怪他们,别追究他们,别让你奶奶知道,这是爷爷欠你二叔的,阿衍,听爷爷的话,放过他。”
他用最后仅存的一点意识,告诉季司衍放过他们。
季司衍不答应,他便一直不松手,直到看到季司衍点头,老爷子才松了力气,彻底陷入昏迷。
可是那一夜,老爷子却在手术台上,永远失去了心跳。
季司衍不明白季老爷子为何要原谅一个让他去死的人,更不明白他那句“欠他的”是何意思,那段时间,季老太太因为难以接受老爷子逝世的消息而陷入昏迷,季司衍在得到遗嘱消息后,去见了亲自给他下跪的二叔与三叔,最终按照季老爷子的说法,将此事隐瞒了下去。
他无法原谅他们做的错事,于是放出消息让整个季家的人都知道老爷子是活活被两个小儿子给气死的,最后将他们逐出季家,除祭祀之外从此不得踏入季家一步。
季志航怜悯他们,给了他们分公司的股权,却也真正与他们断了兄弟关系,从此,这段往事,不得再对后辈提起。
就当季家,从未有过他们两个人。
季志明瘫软在地,听到老太太这话后,才猛然回魂,爬到老太太跟前扯着他的裤腿,“母亲,我错了,妈……对不起,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父亲……”
他们都以为,是季司衍不想多生事端,以为他心慈手软,以为他念在叔侄情意上愿意放他们一马,却不知这背后,其实是老爷选择了宽恕。
一家之主,下的最后一个命令,却是让后辈们原谅他们的过错。
季志海似乎是惊讶,又像是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带着茧子的手抚过眼睛,才发觉已经流了眼泪。
“他是命不久矣,他或许真的会病死在那一天,可是就算这样,他也不该是因为被你拔掉了呼吸机而死!”老太太踉跄这上前狠狠踹他一脚,“季志海!我季家把你带回来养你那么大!不是让你到头来给他一把刀!”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心中猛然一沉,纷纷诧异地将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
季志海更甚,从地板上爬起来继续跪着,瞳孔收缩:“什么……意思?”
“你大哥年长你三岁,你以为他为什么不喜欢你这个弟弟?你以为他为什么不待见你不愿意跟你要好?那是因为他一直以为你是他爸与别的女人生的私生子!”老太太捂着心口节节往后退,将这守了将近五十年的秘密公之于众。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狠狠地,炸在了季志海的心口上。
说完,老太太看向怀中抱着的牌位,凄凉一笑:“当年那场实验室爆炸,本就与你无关,是他们夫妻二人操作失误才造成的,可是你却将所有的错揽在自己身上,你收养她的孩子,一辈子都在赎罪,我劝你,你不听,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是你自己甘愿赴死。”
老太太像是失了魂魄,抱着牌位缓缓坐在地上,谁的话也不听,就一直看着老爷子的牌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喃喃自语。
“因为孩子是她的,所以你要我善待他。”
“你觉得是你害死了她,所以一辈子都在赎罪。”
“你死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终于解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