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出生起,她便只有席玉这么一个亲人。
席家再怎么风光,都与席玉无关,与她无关。
席远神情是失落的,他缓了会儿,表示自己能理解沈流苏的心情,站起来时指骨隐隐颤抖,失笑一声,“没关系,你只是暂时接受不了。”
沈流苏眼睫垂下,并未应答。
季司衍同样站起,做了个手势,“我送您。”
“不用了。”席远抬手,轻轻拍了拍季司衍的肩部,“你多陪陪流苏。”
走了两步,他又突然回头,纠结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妈妈她……还好吗?”
从沈流苏的反应来看,席玉大约是将当年的往事都说给了她听,若不然,她不会如此淡定。
沈流苏这才惊愕抬眼,顷刻间思绪如海浪般扑打上岸,双目赤红地哽咽出声:“你怎么好意思问?”
你们有什么资格提起她。
有什么资格,去过问她好不好。
偌大一个席家,容不得一个小女孩的存在。
既如此,又为什么还要表现出一副愧疚的思念她的模样。
席远浑身一愣,低着头,脚步沉重地离开了绛纱公馆。
沈流苏的那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
席家对不起席玉,更对不起席玉的母亲。
大概是遭了报应,席越膝下一共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相继成婚,却承袭了报应,所生的皆是儿子。
席家老爷子不死,财政大权就始终握在他的手里,但这几年都是席远代为行使权力。
席远的花边新闻也许是假的,毕竟生活在席家,想要占有一席之地就得伪装自己。
他为人性格秉直,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更重要的是,他是席家长子。
同时,也是席越最疼爱的一个孩子。
席远走后,沈流苏坐在沙发上发呆,想了很多事情,也想不明白很多事情。
失神到连眼泪从眼眶溢出都不知道。
季司衍在他身边坐下,手臂绕过她的后背,轻轻拥住她,右手顺势将她紧紧握着的茶杯接过。
有水溢出,沾湿了两个人的手,他抽出两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替沈流苏擦拭干净后,又抬手去擦她的眼泪。
“可以哭出声。”他看出她的隐忍,也知道她的坚强。
她向来是个勇敢且坚强的姑娘。
沈流苏听见了,却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季司衍的手拿开,轻轻颤了颤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不舍得将那只充满温度的手甩开,所以干脆握在手里取暖。
跟他的手相比,她的手真的显得好小一只。
只看手的话,他像是牵着一个小孩儿。
季司衍知道,她是在默认了自己的关心。
“你有什么要问的吗?”沈流苏先发制人。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季司衍反问。
沈流苏:“……”
这个学人精。
资本家都这样。
玩心计一把好手。
“我不说你就不问吗?”沈流苏继续跟他僵持不下。
两个人明明姿势很亲密,说的话却跟亲密半点不沾边。
季司衍往后仰了仰,脑袋靠着柔软的沙发靠背,连带着沈流苏也一起往后靠去,左手掌心磨着她的肩头,右手掌心磨着她的手背,气息离她很近。
沈流苏听到,他在郑重回答她的问题:“你不想说,我便不问。”
沈流苏皮肤被他磨得发发痒,吸了吸鼻子,正想说话,却听到他接着补充下一句。
“但是苏苏,我会好奇,会担心,会整夜睡不着。”
语气听起来很失落,表情看起来很委屈。
很会装。
沈流苏反扣着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在交代之前先问了一句:“你们家跟席家很熟?什么关系?”
季司衍漆黑的眼底浮上一层深邃,似乎在寻思着怎么理清两家关系,“我只知道,在我太爷爷那一辈两家关系甚是亲密,一直延续到我爷爷那一辈,后来我爷爷走得早,奶奶又回了苏城,日常的往来就少了。”
怕沈流苏听得含糊,他又补充,“俩家至今有往来,是因为席爷爷还在世。”
沈流苏其实并不怎么了解席家,在这之前,她只知道席越和席远。
席越是她亲外公,席远是她亲舅舅。
至于其他席家的人,席玉从来没有跟她提过。
这么多年,席家不承认席玉的存在,不知道她结婚,不知道她有了孩子,不知道她生活在哪里,如今,连席玉死了都不知道,想想也真是可笑。
所以他们凭什么,要她与他们相认。
沈流苏在心里总结了一个词。
豪门恩怨。
但所幸,季司衍家里没那么复杂,相反,她在季家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感情。
那种来自一家人和睦相处的关心和呵护。
是她从小羡慕和盼望但又得不到的。
可是现在,她好像拥有了。
沈流苏动了动脖子,看向季司衍,发现他有所期待,便不打算卖关子,云淡风轻地陈述:“刚才那个大叔,是我妈的双胞胎哥哥。”
“如他所言,他是我大舅舅。”
“席越,我妈她爹,也是我的亲外公。”
沈流苏停在这里。
良久,季司衍主动问:“没了?”
“没了。”沈流苏叹了口气,“我知道的不多。”
季司衍:“……”
半晌,季司衍笑出一声,“所以现在,我的妻子,是港城第一富豪席越的外孙女?”
沈流苏眸光一聚,掐灭了他的幻想:“你想多了,我妈是私生女,私生女他们席家都不认,又怎么会认私生女生的女儿。”
季司衍掌心一缩,客官分析道:“席远跟你妈妈是双胞胎,同理,他也是私生子,可席爷爷最器重的人也是席远,这就代表当年的事情有隐情。”
“席远是席爷爷的长子,比第二个儿子年长五岁,这就证明,席爷爷与你奶奶先相爱,但却因为家族原因不得不放弃跟你奶奶在一起,而另娶了另外一个女人。”
沈流苏还挺意外他能分析得这么准确。
但是此刻沈流苏心里里乱糟糟的。
“再相爱,最后也抛弃了对方。”沈流苏耸耸肩,“反正非婚生子女都被称为私生女,在别人看来都不光彩,就像我,我也是非婚生子女。”
别人口中的,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可是为什么呢。
都是男人犯下的错,最后却让女人和孩子来承担。
季司衍猛地心间一颤,那种无法感同身受的痛苦侵袭而来,他的眼里,只剩下心疼。
心疼她的遭遇,心疼她的伪装,心疼她的坚强,心疼她整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