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出自男人口中的低抑冷笑,带着强劲的压迫之感,直听得苏桐头皮发麻。
竟是太子跟前一品侍卫,陈峰。
今日陈峰穿了一身偏文雅的长衫便服,与他过于强硕的身段颇为不合。
太子殿下不便外出,特意指派他前来盯梢,必要时过问此案,及苏桐。
如有必要,他有权自行控制苏桐,甚至用其性命要挟陆怀瑾,迫使陆怀瑾好生断案,切不可搞些弯弯绕绕。
苏桐自然明白陈峰这冷笑,乃是一次赤裸裸警示。
好在她心性强大,不至于被他乱了心神。
她点了点头表示知晓,而后便假装未见,自顾自等着今日主角出场。
“苏大夫,”不想陈峰竟主动靠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前夜同你说的事,可还记得?”
一股看不见的压力逼近,苏桐倒抽了一口冷气。
“记得。”
“今日人多,便由我负责保护苏大夫了。”
保护?
陈峰人高马大,人群中一眼可见,届时陆怀瑾见陈峰在她身侧,便可明白她已受太子控制……
以陆怀瑾性子,只怕后续之事更难收场……
“苏大夫莫怕,我不会对你有半分不敬。”陈峰面上带着温和笑容,因他生得强悍,笑容越温和,反而越面目狰狞。
她背心一阵汗意,只想要逃,“抱歉了陈公子,我还有一名病人在等,先告辞了。”
“苏大夫,”陈峰声音极轻,却极是逼人:“你似乎忘了,你今日并不接诊。”
苏桐已急得一头冷汗,目光下意识去寻楚文。
却见楚文身边已然围了几名假装无意靠近的男子,连秋茗也不例外。
他们并未表露意图,意思只要他们配合,便可相安无事,料准了她苏桐不敢主动打破这平衡。
不知不觉,她连呼吸都重了一些。
进退两难之间,一个听起来不甚靠谱的男声传至耳边。
“哎呀,苏大夫一个人来的?”
是陆珩!
苏桐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方觉额上已湿漉一片。
短暂调适心情后,她内敛笑道:“原是二公子,我同家人一道来的。”
陈峰见陆珩来到,有些悻然。
碍于便装在身,只是点个头示意一番。
陆珩混不吝似的在陈峰胸口拍了一掌,“你个男人,为何要靠苏大夫这么近?”
“我……”
未给他解释时间,陆珩冷哂道:“外头是热了些,却也不用你这高个子遮阳,起远些,本公子带了伞。”
说完,他便撑开手中一只浅绿色绘云纹的油纸小伞,为苏桐撑着。
苏桐自知男女有别,第一反应便是要避开。
陆珩却不动声色暗中勾住她袖角,似故意说于陈峰听:“大夫不避病患,别说你站在我伞下,即便我向你敞开心胸,脱光了给你瞧,也是正常!”
苏桐难堪地抽了抽嘴角。
理是这么个理,但这可不兴说啊……
陈峰听懂陆珩意思,没好再纠缠,远远地退去一边,但视线仍时不时在苏桐身上停留。
而另一边,一辆奢华的红顶马轿停在刑部之外不远。
车内似有一根已至极限的弦,几欲崩断。
这几日陆怀瑾避而不见,直叫陆行知着急上火,冲得眼底通红。
若非华夫人劝着拉着,此刻早已冲入刑部。
夫人好说歹说,陆行知才勉强压下怒火,“这回可好,咱国公府在京城露了大脸,都知我那好儿子今日要审一个瘫子。”
华夫人也是眼眶微红, 因好几日不曾好眠。
她将陆行知手握在掌中,小声安抚,“且看看再说,儿子虽拧,却也不是胡作非为之人。况且,胡作非为也只做在暗处,岂会在堂上公审给众人瞧见?”
确定陆行知已彻底冷静,华夫人这才叫来侍卫孙礼、孙仪二人前去盯着,有情况随时来报。
时辰已过。
刑部大堂上,陆怀瑾姗姗来迟。
他人一到,人群立即停止交头接耳,敬畏地朝堂上看去,竟无一人敢吭声。
陆怀瑾扫视堂外一眼,视线顿了顿。
那小子……
苏桐意识到是那伞的缘故,有些哭笑不得。
陆珩身量不低于陈峰,相比之下,即便她已高过大部分女子,在他面前仍显得小鸟依人了些。
而陆珩只顾关注周遭,防止不轨之人靠近未来大嫂,并不知大哥的眼神已变色。
陆怀瑾收起心思,因堂外人多,便略提高了声量,“本官今日负责秦宁重伤一案,经刑部调查,秦家兄弟之间长期不睦,又因财产分配不公导致兄弟关系恶化,这才导致秦宁事出。”
“眼下秦宁重伤已成不争事实,唯凶手难以确定,今日本官特断此案。来人,传证人牛容容上堂。”
“是,大人!”
因一声“证人牛容容”,堂下一片哗然。
这便是奠定了坊间猜测,陆怀瑾要将谋杀秦宁未遂的凶手,问在一个瘫子头上!
人群中的朗朗少年,陈峰及各家势力眼线,及国公府侍卫都纷纷示意身边人向主子确定消息。
“还真让猜对了,”话传到陆行知同华夫人耳中,华夫人雍容姿色微有寒意。
忙令传信侍卫孙仪:“去,让允章暂停审案,待我过去。”
“是!”
孙仪乃国公府侍卫,陆怀瑾自然熟识。
“陆大人,夫人有话要传,请大人容禀。”
陆怀瑾却仿似头一回见着他,蹙眉道:“哪家夫人要来扰乱公堂,妨碍本官断案?”
“是……”
陆怀瑾先发制人,叫孙仪不敢再开口,只得灰溜溜退下,再次向华夫人传话。
下一刻,牛容容被两名衙役带来堂上。
不过三夜两天,牛容容瘦得仿佛换了个人,甚至虚弱至要靠衙役拖行,连苏桐见了都有一种惊心之感。
“牛氏,将凶手谋杀秦宁经过,一一说来。”
听见陆怀瑾声音,牛容容才猛一抬头。
似乎方才被拖行的只是一架骸骨,而此时才是活的她。
牛容容忙道:“民女那晚去听澜院,是要找三弟妹的,可民女没见着她,只看见小叔拿着大棒,打了民女相公。”
“你小叔秦书玉?”
“是的大人。”
“他多大的棒?”
“这么大的棒!”
“你确定是秦书玉用大棒打了秦宁?“
“民女确定!”
问到这时,人群中有人小声道:“他一个瘫子,怎能打杀兄长啊?”
“这案子也太蹊跷了……”
“……”
陆怀瑾一敲惊堂木,扬声道:“来人,带秦书玉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