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瑾身子蓦然摇晃,死死按住书案才稳了下来。
忽来的动静,吓得窗口那对叽喳的金丝雀扑翅而散。
“大人!”
陆七立即上前查看,骇得那脸色竟比陆怀瑾还要难看几分,想着苏桐或许还未走远,箭头一般窜了出去。
“站住!”陆怀瑾硬撑着喊下他,额角青筋暴起,“不准……不准告诉她!”
他是死是活,与那女人何干?
她既已烧了休书,决心与秦书玉共渡余生至死不悔,既已与他陆怀瑾一刀两断,他又何必上赶着惹人厌烦,叫她看了笑话?
这数月来的痛与苦, 他总有一天会忘了的。
不管过程有多久,他亦不想再与那女人牵扯半分!
陆七见他苦苦支撑,眼泪霎时便绷不住了,手足无措道:“上回您从七里坡回来,命都快没了,这回还要再来一次吗?”
“即便我死,也不准告诉那女人!”
“大人……”
陆怀瑾半晌不言,望着窗外那两只盘旋空中却不肯落脚的金丝雀,许久后才颓然道:“就当是我,不配……”
不知为何,苏桐上马车时忽觉心口发疼。
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叫她深深皱起了眉头。
秋茗见她面色不对,忙扶住她问:“小姐身子不舒服吗?”
苏桐抿了抿唇:“胸口有些闷,可能近些日子睡眠不足导致,调理调理就好了。”
秋茗自幼跟着小姐,知她以往也有过这情况,连药都没吃过,便不再担心,“你以后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多疼点自己嘛。”
瞧秋茗嘟着嘴,仿佛在替她委屈,神态又滑稽地紧,苏桐不由失笑:“晓得啦。”
说完便踏上马车,偶然抬头,见两只金丝雀于空中飞舞,一前一后。
它们分明前者不弃后者不离,却始终维持着同样间距,一个不愿稍作等待,另一个亦不愿穷起猛追。
苏桐牵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心头忽然豁朗不少。
互不打扰的纠缠,倒也挺好。
“我们先不必回医馆了,”她面色逐渐沉定,方坐下便同秋茗道:“回家收拾些东西,带些人手去别苑。”
“可是,姑爷呢?”
苏桐浅笑一声,“有老太太疼着呢,不必我来操心。”
如今她断情绝爱,不必因情爱之事羁绊,倒觉心境明朗,目的也越发坚定了些。
苏桐方进苏家大门,便有小厮慌慌张张赶来面前禀报:“小姐我正要找您,老夫人领着一众秦家人去祠堂,不知要做什么,还让人去喊您回来呢!”
“我这不就回来了?”苏桐见怪不怪,边走边与小厮道:“我也寻思着,老太太怎就肯安稳几日了。”
正好她今日要搬去别苑,这会儿一道安排好了岂不方便?
秦家祠堂位于苏家东侧,苏桐到时,老太太与俩对儿子媳妇儿,另有三名小辈已伏跪堂上。
“列祖列宗在上,媳妇儿不孝,未能将秦家掌好,致使家中生了许多事端,”老夫人手里捻着香,因是又羞又愤,苍老的面皮隐隐颤抖:“三子书玉遭来横祸,至今人不人鬼不鬼,长子又叫人毁了容,无法出门见人!想我秦氏,昔日簪缨之家,竟沦落到这等境地,儿媳无能,愧见祖先!”
“望列祖列宗佑我秦家,叫书玉醒来,叫宁儿康复……
“祖奶奶,婶娘回来了!”秦庸无聊地左顾右瞧,头一个发现苏桐站在门外,正愁听得厌烦,便兴奋喊道:“婶娘你快进来跪好,听祖奶奶训诫啊!”
他听了很久,耳朵快起茧子了!
苏桐嫌恶地瞪了秦庸一眼。
那小子立马怂地低下头,不敢多嘴。
有苏桐来分担责骂,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牛容容暗地里给儿子递个“好样儿的”眼色,秦庸挨了母亲夸奖,肥脸越发得意。
姜锦看了看那母子,直皱眉头,示意自己一双儿女不得出声。
苏桐一进门,果然老夫人怒火全朝着她身上来了。
“不孝苏桐,还不过来给祖宗们磕头!”
老夫人身在祠堂,背靠家族大法,自然腰杆子硬朗,不似苏桐有太子撑腰那夜窝囊,一见苏桐即嚷嚷了起来,“你未能照顾好书玉,得好生给祖先们赔罪!”
秋茗是个急性子的,老夫人话一落她便要冲上前理论。
苏桐拦下秋茗,示意他稍安勿躁,淡淡地扫视一眼众人,又看回老夫人脸上,轻笑问道:“这是谁家的祖宗?”
“自然是秦家的祖宗!”老夫人平日便对苏桐成见极深,此刻更是容不得她不敬!
“我连自家祖宗还未来及孝顺,这便揪着我孝顺秦家了?”
“你嫁入秦家,自然要孝顺秦家!”
“老夫人您说什么呢,我嫁入哪儿?”苏桐嗤笑,“您抬头瞧瞧,这究竟是哪儿?”
哪儿?
自然是她苏桐的宅子!
老夫人叫她一句话噎得又羞又恼,脸色一片惨白,“只是个屋子罢了,即便秦家用你的屋子,这也是秦家!无论在哪,只要有我这把老骨头在,你苏桐就得以孝字为先!”
苏桐低眸一笑,“只是个屋子?那为何我叫各位搬走,各位却如何都不肯呢?区区一个屋子,竟让堂堂秦家诸人如此不舍,宁不要脸皮也要留在这儿?”
牛容容这火爆脾气的可听不下去了,“苏桐你太过分了,你如此忤逆婆婆,不怕吃官司吗!”
苏桐却毫不在意,“那你不防说说,我罪在何处,要吃官司?”
“你……”
老夫人实在气急,不待牛容容开口便抢了话头:“你苏桐无视尊长,是为不孝,你不事丈夫,是为不义!而今见祠堂不尊不跪,是为大逆!”
那把老骨头直骂得口沫横飞,可惜她这怒气,却仿佛重拳砸进棉花堆里,一丝回应也无,被骂之人面上几无反应。
此时苏桐轻瞌杏眸,带了些高傲睥睨。
待老夫人闭了嘴,她才轻抬唇角,直直望着老夫人:“老夫人既要掰扯个明白,那我便为自己再加一条‘无所出’之罪,如今我‘七出’犯了四条,论理论法都不可容,早已不配为秦家妇,既然如此,便请老夫人不要犹豫,代子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