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瑾将那杯子捏得越紧,竟一声脆响,杯子裂开。
昨夜他忍着伤痛潜入苏家,只为将白日里未告知的话诉清。
他满心期待与那女人相见,换来的,却是她对着烛火,将休书付之一炬!
苏桐,烧了她心心念念,屡次索要的休书。
休书一毁,她与秦书玉之间的夫妻关系,便至死不休!
哪里还有什么自由身,她此生,都要活在秦书玉与秦家的恩泽之下,即便秦书玉死,仍要为其守寡,这般深情厚谊可谓惊天动地,可歌可泣。
可他陆怀瑾,情何以堪?
他这些天里的默默守护,因她而不惜撕下的脸面,昨夜挨的杖……全都成了一场笑话!
陆怀瑾心中翻涌成灾,面上仍无多表情,漠视叫他捏碎的杯子,又重新给自己斟上一杯,不疾不缓,举手投足皆一派公子贵气。
“没什么,”他不愿同太子提起那事,立刻便转了话茬,“殿下此次出宫,还是为了看病?”
“嗯,怕父皇不悦,我暂不方便传苏大夫入宫。”
陆怀瑾苦笑。
他一而再压下苏家种种事端,皆因他不愿苏桐与皇室再有牵扯,身为局中之人,没有谁比他陆怀瑾,更知这当中水有多深!
苏桐区区一介大夫,一旦搅入其中,断难脱身。
可此时,他已无法阻拦她踏入这雷池了。
“可这病,一日治不好,我一日难安。”曹晋乾悠悠叹气,自是明白此刻他已身在旋涡之中,早已身不由己了。
不得启用苏桐,已成了皇家默认的规则。
倒不是必须守着这规则,只因父亲渐老,他不愿让父皇烦恼罢了。
正因父皇渐老,他这病,才更要治!
他试过不少药方,虽能缓解却无法治愈,且总体呈恶化态势,哪怕不似那位嘴直的大夫所言“仅能活一年”,也不过两三年光景。
这病身子,还望得众臣拥护?
皇家祖法,也不见得能叫他顺利得位!
因此朝中暗有人传,父皇数月前已动了易储打算,也因这风声一起,七皇子、九皇子皆成下任太子炙手可热人选,连三皇子也有蠢蠢欲动之势,而他虽贵为太子,却有不少人暗中唱衰,看他几时能完。
自然,他将怒火对准三皇子,最大的原因并非他威胁了自己……
陆怀瑾喝着茶,无意中眸光一动,见三楼回廊外的长街上,比肩接踵的人流中,一名淡紫襦裙的女子赫然醒目。
她不张扬,衣着上无论颜色或样式无不是最寻常的,可她偏就有那魔力,叫陆怀瑾过目不忘。
无论她是何衣着,是何打扮,身在何方,陆怀瑾皆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她。
可笑,爱也好,恨也罢。
他回过目光,哪怕暗地里握断了拳,面上却仍不露声色,只淡淡喝了那杯茶。
“您约她在林间茶肆吗?”
“没错,”曹晋乾心知陆怀瑾已看到了她,便笑道:“我已备好厢房……你不是对人家旧情难忘?不然,你去我隔壁偷听偷听?”
陆怀瑾不以为然道:“我不屑于做那种事。”
海棠间。
隔壁睡莲阁内,陆怀瑾揭开一副山水画,透过预留墙孔,可见海棠间局部。
视线正对桌前,此时苏桐已为曹晋乾诊脉,后又询问了几句,写下药方。
用时极短,可见方子简单。
苏桐将药方吹了吹,神色平静地同曹晋乾道:“可有太医用过此方?”
曹晋乾看着这张仅有两味药的方子皱了皱眉,“不曾。本宫所用药方,皆是六七味药以上,且多是名贵难寻。”
“没有的话,试试这方子。”
曹晋乾盯着方子看了许久,竟对苏桐“京城第一名医”的称号生了疑。
方子里仅有两味药,且都是寻常药品。
淫羊藿三钱,太子参两钱,四碗水煮至一碗半,每日两次。
苏桐看出他的疑惑,不紧不慢解释道:“您这病叫胸痹之症。因心气不足,阴虚而滞导致胸闷气短,阻淤夹杂,邪阻经塞络,是以,先将血中杂质清除,再以太子参养护。您先吃上几副,三至五日后再看。”
曹晋乾将信将疑地收下方子,微一考虑后又赔笑问她:“之前本宫使了些小手段,望你不怪。”
“殿下指姜锦?”
“正是。”
曹晋乾自知他的病情离不得苏桐,为求个信任,便将他指使姜锦揭发大小书契一事相告。
“本宫让姜锦搅动这一池春水,在你苏家闹出动静,实不相瞒,本宫有报复秦家的心思。”
毕竟秦仲是个三皇子党,太子对其积怨甚深!
苏桐唇角噙着僵硬笑容,洗耳恭听。
“除了报复……本宫仍是想借此事,试探陆怀瑾。”
“试他什么?”
“本宫想试他,对你是否有情!”
苏桐只觉无地自容。
她与陆怀瑾自小结识,虽不及陆怀瑾聪颖,倒也不算笨人。她曾那般深地走进过陆怀瑾,可到头来,竟连他的心思也猜不透半分。
或许他仍有情,却也不多吧。
否则怎会扣押休书,令她成日要面对那些牛鬼蛇神?
昨夜……她错以为陆怀瑾已下定决定归还休书,却仍是不曾。
回苏家之后,她又将那墨宝看上两遍,因是陆怀瑾公务期间随笔,写的皆是有关朝廷之事,字里行间牵涉上层机密,她恐这东西落于歹人之手,于她、于陆怀瑾没一分好处。
为防有失,她几番挣扎后便将它烧了。
曹晋乾道:“之前本宫与你素不相干,如今这些话,本宫总得说清,另外……李平没有死。”
苏桐木然望去:“殿下您?”
曹晋乾瞧着她错愕了一瞬的小脸,一字一顿说道:“如今,我还你的人,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