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这张纸,哪里是秦书玉所写的那份休书?
不过是陆怀瑾一份随笔,龙飞凤舞,狷狂恣意,洋洋洒洒近百字!
这便是陆怀瑾所说,她最想要的东西?
莫非她误会了陆怀瑾?
毕竟陆怀瑾从未说过,要将休书归还。
或许他果真以为,她苏桐最想要的,便是他陆怀瑾呢?
可若他如此认为,为何不还她休书,让她重获自由?
亦或这份随笔,仅是对她不自量力的嘲讽?
苏桐熟谙人体奇经八脉,两百余骨,四百余穴,善解奇难杂症,此刻,却无法猜透陆怀瑾心思。
她与秦书玉成亲,究竟令陆怀瑾积了多深的恨与怒意,竟叫他至今不愿谅解,明知她未曾幸福,仍要用此方法施罚于她?
罢了,怨她当初眼瞎心盲,咎由自取。
苏桐掩着眸中失意与自嘲,细心将随笔折叠,放进盒底。
“小姐?”驾马的楚文道:“陆大人送您什么宝物?”
以陆怀瑾身份,出手定不是凡品。
苏桐小心拼凑木盒,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是大人的墨宝。”
*
国公府,陆行知扶额而坐,瞧着厅上口若悬河的江阳,倍觉头痛!
“国公大人,你倒是来说说,你儿子的命是命,我江阳的女儿便不是了?从小到大,下官无一日不将她捧在手心,养得她身娇肉贵,如今本欲与你长子结个好姻缘,保她下半生无忧,可你儿子做了什么?”
“他前脚答应好生相处,有意结合,后脚便跟下官女儿说,他不愿了,非良人了,国公大人,华夫人,您二位倒是来评个理,下官女儿虽不及陆大人高贵,却也不是任人都能欺负的!”
陆行知自认有错,哪怕高他一阶,也不敢多言狡辩。
连素来维护国公府体面的华夫人,也只做个看客。
待江阳骂得差不多,华夫人这才请江阳落座,“此事发展至此,你我都不曾想到,我那儿子确实性子古怪,因此造成了江小姐伤害,国公府愿一力承担。”
唯一爱女蒙受那般委屈,江阳自要讨个说法。
“华夫人,小女身子本就不好,这几日苏大夫见天地往江家跑,眼见着有所好转,能跑能笑了,竟遭您儿子当头一棒!”
“她受不得打击,连宛妃相请也给拒了,可此时,您儿子呢?下官倒要听他说说,小女究竟怎么他了,竟要受他如此对待!”
他越说越恼,本是柔滑垂顺的山羊胡,硬生生撅了上去。
陆行知无地自容,求救一般看向夫人。
华夫人今日不替他扛事儿,还回瞪了他一眼。
“哎!”
谁叫他们不占理,只得让江阳把气出了,看能否赔些银子为江小姐治病。
为让儿子与江宝儿成婚,他陆行知病也装了,怒也发了,总不能刀架脖子上,逼他迎娶!
“国公大人,华夫人,下官并不想如何为难二位,谁犯下的错,谁去下官府上为小女致歉开解,直至她释怀为止!”
话到这会儿,华夫人才温声道:“江大人,此事让江小姐受了委屈,陆家自要登门道歉,您先消火,江小姐气坏了身子,您可得万万保重啊,否则国公府定是罪孽深重了。”
若要他消气,谈何容易?
“下官便不多说,让陆大人去给小女道歉,若小女原谅,此事算揭过了,否则,下官便将委屈诉于皇上与宛妃娘娘!”
陆行知立时慌了神:“江大人言重了,儿女之间的小事,何至于闹至皇上面前啊?”
这轻飘飘一句,再次惹怒了江阳:“下官之前便说,小女的命也是命!如今她身子遭遇重创,哪里是国公所言的一件‘小事’!”
宝儿乃是江氏阖府的命根子!
“不必了江大人!”
厅外有声音传来,盖住江阳的愤怒。
“听闻江大人来府上问罪,晚辈特回府向您请罪来了!”
话落,陆怀瑾提步进大厅,见江阳便深深作揖:“恕晚辈官职在身,不能全礼。”
论品级,陆怀瑾比江阳足高了一品。
“允章!”
华夫人见他果然回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等江阳发话,早憋了满腹怒火的陆行知朝儿子喝道:“孽子,你还敢回来!”
陆怀瑾仍保持作揖姿态,真诚认错:“惹江小姐伤了身子,是晚辈的错,晚辈听凭处罚,但愿小姐消气。”
“陆大人堂堂命官,明知小女身子……”
“是晚辈的错!”
“你……”
陆行知又听着他俩搁那吵着,脑仁疼得欲裂,“砰”一声拍案而起,气哼哼地指着陆怀瑾。
“陆怀瑾你这混账回得正是时候!江大人搁我这儿讨了半天公道,我这便还他公道,来人,给我把这逆子家法伺候,狠狠地打!”
“国公,打不得!”华夫人秀眉一立,是求情也是命令。
陆行知几乎下意识要听她的,却又想儿子忤逆不孝是真,还害他这做老子的,在江阳嘴下受了那般大闲气,岂能轻饶!
天王老子来求情,他也不听!
国公大人一声令下,下属侍卫哪敢不从?
不时便有两名侍卫拿了大杖进厅,无一句废话,轻车熟路照着陆怀瑾脊背砸去!
国公府侍卫皆是跟了国公多年的老兵,力气自然不小,一杖下去,便打得陆怀瑾身子往前一栽。
他堪堪稳住身子,穿肉入骨的痛瞬而从后背漫来,迅速散至全身。
咬咬牙暗自忍耐,仍立得笔直。
华夫人看不得这场面,不忍心地背开面去。
接连数杖,后背皮肉破开,染红他玄色常服。
他那般善忍的冷硬男子,亦觉疼痛难当,几次踉跄欲倒,皆凭一股意志撑住,勉强绷直腰杆。
实则早已颤抖不堪。
身子颤抖,心头更是千疮百孔。
父亲素来不满她与苏桐,打从他知晓儿子倾慕苏大夫那日起,本就不睦的父子关系极度恶化,对他百般苛责,无错也要揪来骂上几句。
幸他从未畏惧退缩,保得自身一分余地,护苏桐不受侵扰。
他与父亲情浅,那之后便冷至谷底。
他愿与父亲和解,父亲从不愿予他机会。
父亲一意孤行欲命他与江宝儿结亲,他从未应允,父亲却擅作主张,害江大人与宝儿信以为真,如今才伤得她卧床不起,惹江大人上门问罪。
他仍记得父亲不世功勋,不忍父亲因此事失节,做儿子的,担着便是。
可这杖,实是难熬!
连江阳都有些瞧不下去,本想求个情,然而想及自家可怜的宝儿,便气不打一处来!
该!
这种两面三刀的男子,不值得同情!
却是门外一记悠哉悠哉的男音,叫停了施杖。
“今日是什么大日子不成,怎得我方才回来,便瞧见有人在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