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人的忙碌比起来,即将要成为“新娘”的瑞拉倒对她的“婚礼”没有什么实感。
她也没有被分配很多任务,感觉自己在最终敲定的方案里,定位更像是一个对莱恩家族和整个米里德有特殊杀伤效果的道具。
瑞拉对这种定位没有意见,她才不会被裁缝来回折腾几下就真的认为这场近在咫尺的仪式对她意义重大呢,一切都是服务于最终目的的手段罢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福兰特就专门提醒了她一句:“你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答应嫁给克劳尔·莱恩,那么无论他如今的处境是否如你所想,一旦他真的出现并回应了你,在旁人心里,你们的这段婚姻关系就切实存在了。”
“我觉得没关系,”瑞拉语气认真地和自己的这个血缘上的亲哥分析,“他要还是好的、和从前没有区别,那结个婚就能把他救出来帮助我们,这是赚大了。他要已经坏心了,那过去一趟把他打服气,一个做给旁人看的典礼而已,我还能从此就换了人换了心、只听他摆布了吗?”
“这个关系之后怎么处理,把米里德的事情解决了再说。”瑞拉挥挥手,表示这个问题不用再讨论了,不然又要坐在那里把之前说过的可能性梳理一遍,怪浪费时间的,“我和你们不一样,不觉得一个仪式对我来说是什么大事。能结就能分,你们贵族结了婚之后住在不同的地方各玩各的是常有的事,这和直接分手有什么区别呢?”
这地方的婚姻关系其实挺宽松的,特别是平民间的婚姻,又没有官方要来录入系统、全国联网,再给每个来登记的发本本证明关系。
人均寿命低,丧偶概率高,重组再搭伙过日子是常有的事情。有的商人在自己常走的路上隔几个村子就有一个“妻子”,这些“妻子”也会因为他杳无音讯的时间长了就觉得自己是丧偶、又去找别人过了,反正发生了关系的争端,就去找村里威望比较高的长辈裁决。
有头有脸的贵族因为认识的人多、家里牵扯的人多,他们的婚姻才会相对严肃一些。
贵族手里掌握的资源多,过不下去就两不相见、各找各的情人排解需要,不排除有的“情种”想要打破常规、要给情人一个名分,其中大部分都被家族掐灭了念头,真头铁选择私奔的人,一般也会被所在的家族宣布死亡,而被他们抛弃在脑后的原配也就处于丧偶状态,如果年轻、娘家也有实力,还可以继续考虑婚配。
作为“新娘”,瑞拉本人都如此心大,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福兰特实在看不下去她对各种询问都说“随便,你们这里的习俗是怎样就怎样准备吧,别太麻烦”,到头来,居然是他这个坚持反对的人在亲自过问瑞拉的所有行头,嘱咐裁缝按瑞诺卡的风格为瑞拉准备新娘的礼服和首饰。
“别整那些值钱的东西给我戴,”瑞拉很真诚地对福兰特说,“我本来就戴不惯,后面打起来把你家那些东西丢了多可惜,我都让裁缝给我做裙裤的,好跑跳。”
“是我们的家,”福兰特认真纠正道,“家里不缺这点儿东西,丢了就丢了,你不用考虑这些。”
“给平民准备的住处不会因为给你戴了一条项链就少一间,”看瑞拉张口,福兰特如今已经能熟练预判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了,“你是斯诺怀特家的女儿,就算是做戏,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出嫁,这是父亲的意思。”
不如说斯诺怀特侯爵一开始听说这件事是很生气的,被瑞拉亲自出面安抚后,才勉强同意了这件事。
莉莉安娜那边正在准备绕过去年颁布的禁婚令的新政令,在它准备好之前,这次的行动就还是个秘密。
所以,现在来到救济院的瑞拉也不能和苏珊大婶和男仆安迪交待“你们在原地不要走动,我马上要打着结婚的旗号去米里德抢个男人,你们也认识,反正顺利的话就带他回来和你们吃饭。”
安迪如今已经把自己彻底视作了救济院的一份子,布朗子爵眼下不敢再伸手到救济院去捞太多油水,安迪主动担负起了守护救济院的责任,在忙碌中甚至还不忘按照瑞拉从前写给他的那本小册子“做实验”。
末世即将到来的消息流向平民,自然引起了一些治安上的骚乱,而瑞拉作为圣神信使,在安定人心这方面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根据神学书籍的记载,魔神第一次灭世是被圣神阻止的,所以很多人把期望都寄托在了瑞拉身上,认为信使将作为圣神的化身,再次带领他们度过难关。
“苍蝇虫子哪里都有,不是只有布朗子爵一个人贪,贵族贪,平民也会贪,要让救济院的钱都用去该用的地方不容易,你要留神。”
苏珊大婶年纪大了,所以这种事,瑞拉如今就叮嘱安迪:“其他的事情……你们就相信我们,以后让你们去哪里躲你们就赶紧去,趁着日子还太平,让孩子们多吃点儿、身体养好,在救济院里,努力让更多人相信我,也相信公主,这就是如今最重要的两件事。”
好的,救济院也看过了,瑞拉在心里打了一个小勾,她伸手到衣服里摸了摸里面的细项链,然后准备离开。
“信使大人,”就在这个时候,负责守在救济院门口的骑士过来了,“准大皇子妃贝蒂·莫德小姐在门口一直请求,她想见您。”
瑞拉皱了皱眉,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听到过关于这个女人的消息。能这样恰到好处地过来堵人,要么是直接留意了她的行踪,要么就是一直都在派人蹲守救济院——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瑞拉提高了警惕。
眼下,首都乃至附近与莱恩家族有密集利益往来的贵族,都处于被监视的状态,贝蒂·莫德虽然不在这个名单上,但她毕竟是莱恩的远亲,骑士见她表情在犹豫,便说道:“如果不想见,我可以替您回绝。”
“别见了,”瑞拉有自己是重要道具的自觉,这几天都没有考虑过离开首都活动,所以说道,“就和她说有什么事情之后再说,最近没时间。”
瑞拉没有想到,在被拒绝后,贝蒂·莫德的马车不依不饶地跟了她一路,毕竟有大皇子未婚妻的身份,骑士们也不会贸然就对莫德采取攻击。
“我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像是担心瑞拉走进府邸的大门后就不会再出来了一样,莫德不顾仪态地直接掀起帘子,对被骑士重重保护起来的瑞拉大声喊,“我只是想请求你——看在邦德先生的份上!听一下我的请求吧!”
听到了莫德提邦德先生,瑞拉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她仍然和莫德的马车保持着距离,开口道:“可以等几天吗?”
“不能!不能!”这几个字眼像是刺激了女人的神经一样,贝蒂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蒙在脸上的纱巾被风吹起一些,露出了她脸上仍然骇人的伤疤,“安德鲁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谁都说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就会死!只有你能救他了!”
“听着,我知道你在为他之前只派个小侍从过来而生气,我可以代替他道歉,你想怎么样都行。”女人的情绪有些激动,她下意识地想要靠近瑞拉,但被面前的骑士用眼神阻止了,“我向你保证,等你治好了他,他也会向你道歉的——我请求你!”
“不要把安德鲁·普林斯这样的人和邦德先生牵扯到一起,”瑞拉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而从府邸里出来替莉莉安娜查看情况的玛利亚·爱德华兹,在听到了这些对话后也露出了微妙的神色,“他病成那样是自找的——说真的,你不要为那种人浪费时间了,我想这才是邦德先生所希望的。”
“我也不想在乎他死活,但是他现在还不能死!”见瑞拉又打算转过身去,莫德大声说道,声音里有了哭腔,“我还没有和他结婚!看在圣神的份上,如果他现在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那我从前受的折磨、屈辱……一切的一切,都白费了!”
“这是怎么了?”莉莉安娜在楼上掀起窗帘,看到了门口的不寻常,“克里斯,楼下在说什么呀?需要我下去看看吗?”
“听起来是准大皇子妃陷入了大皇子即将病亡的恐慌,找上了瑞拉。”克里斯托夫回答道,“如果安德鲁·普林斯死了,因为没有最终成婚按惯例皇室最多给这个女人一点儿补偿,然后把她打发回家。但安德鲁·普林斯如果死在他们完婚后,那这个女人终身都可以得到皇室的荫庇了——至少以前的惯例是这样。”
“我打心眼里不想用皇室的钱去供养安德鲁·普林斯那样的人。”莉莉安娜吐槽道,“不过魔法在瑞拉身上,救不救她说了算。”
“听着……你只要救治了他……救治了安德鲁,”楼下,贝蒂·莫德看向瑞拉,她眼睛里没有外场的其他任何人,仿佛他们都是一些会呼吸的摆件,“我就原谅你!从前的所有事,我都既往不咎!”
“啥?”瑞拉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你在说什么?我做了啥需要你原谅?”
“那时候!你——你明明一眨眼就能治好我的脸!但是你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我做各种可笑的尝试!”莫德的声音陡然尖起来,“你嫉妒我的美貌所以不想让它恢复如初,你怕那个红毛的男仆从此再也不听你的话了!哪怕我拼着命为你送去了邦德先生的消息,你还是让这些丑陋的伤疤一直留在我的脸上!”
“你还是圣神的信使!”女人看起来是真心实意地在愤怒,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圣神才不会像你这样做如此虚伪的事情!”
“不——我是说,我现在不打算计较这些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莫德猛然意识到她此行不是来发脾气的,她又尝试着向前小迈了一步,“只要你去治好安德鲁——”
“我觉得我对你问心无愧。”瑞拉打断了莫德的话,她口齿清晰地回答道,“我治好了你身上的所有毛病,哪怕知道你的身份可能给救济院带去麻烦,救济院的所有人还是念着与邦德先生的情谊收留了你,因为我们知道你那时候已经无处可去了,也没有求生的能力。”
“信不信是你的事,我本来打算在送走你之前慢慢治好你的脸的,不过我确实有犹豫要不要这么做,但和什么男仆不男仆的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担心以后把你送去一个远离首都的地方,没有人保护你,美貌不仅不是好处,反而可能是灾祸的根源。”
“我没有和你说这些,是因为那时候我的魔法还需要保密,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你发现了我的秘密后,立刻就把我是圣神信使的事情透露给了布朗子爵,”瑞拉抱起双臂。
“我有些失望,但没有打算纠结这个,我告诉自己,邦德先生救了你,是他出于崇高人格的选择,他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我该向他学习。我不是神,我是人,好在我有他那样好的榜样,哪怕他现在已经不在了,我遇到很多事也会想一想,如果是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瑞拉顿了顿,用坚决的语气说道:“我不会去治疗安德鲁·普林斯的,我不管圣神会怎么想,他的荒淫无度伤害了多少人,其中明明也包括了你。你也应该清醒清醒,就算你成为了大皇子妃,也不意味着你从此就能过上高枕无忧的日子,不要再沉浸在从前的美梦里了,看一看四周吧贝蒂,看一看这个世界到底已经发生了多少事。”
瑞拉看蒙着面纱的女人眼睛里流出了眼泪,那是不甘心的泪水,她知道女人没有接受自己说的那些话。
但是她已经没有其他话可以说了,从邦德先生离世的那一天起,瑞拉就学习了一件事,就算她有神的魔法,她还是救不了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的,你可以把你想到的所有话都说给面前的人听,但是你终究无法替她去走她的人生路。
“我想就是这样了,”瑞拉转过身去,“不要再费劲来找我了,再见,贝蒂。”